优秀的出版家不只是为人作嫁_中国（武汉）期刊交易博览会

　　编者按

　　出版人常说，编辑工作是为他人作嫁衣，但一位法学教授却提出，优秀的学术出版家不只是为别人作嫁衣，而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和推动学术的成长，传承民族文化。作为一名作者和读者，他期待中国出现更多精英出版社，出现更多优秀学术出版家。这一观点在微信公号“燕大元照法律图书”一经发布，就获点赞无数。本版特编发其主要观点，奉献给读者。

　　□薛军

　　最近10多年来，国内学术出版品格的下降是一个令人担忧的趋势。这一现象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在很多高校与学术机构的学术评价体系中，论文的地位高于著作。前者是“硬通货”，而后者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很多人的感觉是，只要有资助，著作基本上就能够出版。

　　说这些，我当然不是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上批评我们的出版人，为了经济效益放弃学术追求。生存是每个人都面临的压力。这种压力，往往会让许多崇高的学术理想跌落凡尘。在这一点上，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并不比出版者高尚哪怕是半毫米。

　　我想强调的是，在中国的法学出版领域，可以而且应该出现哪怕是为数不多的精英出版社。这些精英出版社是一个健康的学术生态体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可以参与推动学术的有效积累和发展，也能够界定中国法学研究所达到的高度。

　　不仅如此，更加重要的是，中国法学领域的精英型出版社的缺乏，在我个人看来，恰恰是中国法学学术研究中的许多积弊长期存在却得不到改善的重要原因。为什么法学研究领域存在许多低水平重复的所谓研究成果?为什么学者喜欢扎堆追热点?为什么学界无法真正推进学术评价中的代表作制度?为什么看上去法学学术研究一派繁荣，而真正去看看，却没有什么有效的积累?这些现象在很大程度上都与精英型出版社的缺位有关。

　　在进一步说明学术与出版的关系之前，我想简要介绍一下我对于国外，具体来说就是我曾经留学的意大利法学学术出版的一些观察和体会。

　　意大利的Giuffre出版社位于米兰。大概是上世纪50年代左右，它便开始推动出版了一套特殊的学术作品，叫做《法学百科全书》。这套书跟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厚厚一大本，每个词条一两千字，没有注释的入门普及性质的作品完全不一样。这套书中每个词条都不是几页，而是要大几十页，有的甚至是三四百页。词条中必然附带着对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相关学术资料的全面梳理，论述非常详细。这些词条往往由相关领域最顶尖的专家撰写，被认为是权威学说的体现。Giuffre出版这套书不温不火，坚持不懈地出版了60多年，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版了80多卷，可谓皇皇巨著，灿然大观!

　　这套《法学百科全书》的学术质量以及学术声誉到了怎样的程度呢?可以这么说，意大利的任何一个法学院的图书馆，任何一个律师事务所，任何一个法院，都必然购置这样的一套书。意大利的学者、律师和法官在遇到问题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看这套书中的相关词条是怎么解释的。对于学术研究者而言，如果不以这套书中相关词条作为对相关问题研究的入口，是被认为不符合学术规范的。当然，你可以不同意词条撰写者所表达的观点，但你必须在其基础之上，弄清楚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再往前走，才会被认为是一个有意义的学术贡献。

　　我在意大利读书近5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阅读和消化相关词条的内容，因为我的意大利老师与朋友们都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诉我，这就是通向这个国家的法学金字塔塔尖的不二法门。

　　虽然不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哪位专家能够被邀请来撰写相关词条，基本上等于在学界获得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承认：你在这个问题上是首屈一指的专家，在这个问题上，你有资格作为代表来展示意大利学界所达到的水准。这就是一种通过学术出版而形成的学术筛选机制和学术评价机制，也是一种无形的但实实在在的学术规训机制。

　　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出版社，应该通过竞争性的纳入和排除机制来设立一个评价标准。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中国法学界也有一套类似的法学百科全书或者法学评注书在持续不断地出版，如果学界都认为，成为这套书的某一个词条的撰写者或者条文的评注者，是一种最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认可和荣誉，那么毫无疑问，在这种体制下，学者们从其学术生涯伊始，就会倾向于选定一些具体的问题精耕细作，做持续深入的研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在将来被认为是研究某一个问题的权威学者，才可能成为百科全书的某一个词条的撰写者，才可能被精英出版社邀请撰写某一个条文的评注。

　　虽然某学者可能一辈子只研究了几个具体的问题，但从长远来看，其实这是一种高效的学术积累机制。因为它尽可能地消除了一些低水平的重复，引导科研人力资源合理有效配置。

　　其实我国曾经以及现在同样不乏精英出版社，如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中华书局等，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我所指的精英出版社。但由于历史原因，中国在法学领域的精英出版，事实上还没有建立起来。

　　当然，我也理解其中的难处。资金的压力、利润的问题，以及对效益的顾虑，都让法律专业的出版人顾虑重重。但有意义的事情总是需要一个开端，不开始做一件事情，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是否可以做成。

　　我坚信，优秀的学术出版家，不只是为别人作嫁衣，而应该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和推动学术的成长，传承民族文化。优秀的图书编辑，沙里淘金，慧眼识英雄，为大众贡献高质量的精神产品，创造最可贵的价值。

　　(作者系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本文摘编自作者在2016年第二届北京大学法律图书宣讲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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