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地》[马来西亚] 黎紫书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年4月版/55.00元 ISBN：9787530221280
■林思仪（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学生）
在并行的时空里来回穿梭，路过地上许多的人生，把读完《流俗地》的交集百感凝练一下，就是“死与生，暗与光”。
打开《流俗地》，入眼便是死亡。由银霞听到众人都以为不在人世的大辉的声音揭开了故事的序幕，在大辉现身之前的漫长情节中，他只是作为一个符号提醒着与他有关的或死或生的往事。楼上楼里，自杀的女孩、印度姐妹的母亲不动声色地闷死一窝小猫、到近打组屋跳楼的的人......悄然离去的生命太多了，分明的日常里总能闻见死亡的气息。按理，死亡应该是沉重的，唯恐避之不及。但楼上楼里的人们，却早已不再清晰生与死的界线。庸琐的日常、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现实，压迫着人们对生的敏感和死的恐惧，只是被时间推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黎紫书徘徊在现实与荒谬之间，触碰一处又一处的黑暗。但小说中的黑暗并非来自妖魔鬼怪的恐怖，不断出现的冤魂反而还和人保持联系，人们倾听她们的冤屈，同情她们生前的遭遇，回头编织成一段段闲谈，融入茶余饭后的生活。也并非人性生来的罪恶，对于做尽人间浪子事的大辉，想不出有任何值得喜爱的理由，但并不憎恨。也许是，察觉到了作者笔调中隐含的悲悯。小说里的暗，是何门方氏的刻薄；是大辉袖手旁观时，蕙兰安抚不住的孩子哭声；是站上高楼的人终究看不见的前方；是被打掉或生下来重复母亲命运的孩子；是一个个燃起又在暗夜里熄灭的希望。让人对生活充满畏惧，都渴望过上安定祥和的生活，却总是换得各自的疲惫不堪。明明有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熄灭，最终只能让一切消融于黑暗之中，为人世间的荒诞暂时收场。
若是纯粹的黑暗，文学便显得略单薄了些。小说里的暗初读让人厌惧，生活何以琐碎至此。但最后，皆化为一声悲叹。只因作者并非以上帝的眼光打量着世俗，然后嗤之以鼻。她看到了生命沉浮所背负的重量，陪伴着暗夜里仍葆有生命韧性的人们穿梭于梦与现实之间。
黎紫书并非按顺叙方式来讲故事，而是多个时空并行展开，暗与光、绝望与希望在其中不断切换。小说也没有完全被置于中心的人物，叙述视角在轮转，而作者的悲悯就在其中流露出来。银霞是个盲女，是完全置身于黑暗中的人物。对于她来说，世界是什么样子本与她没有太多联系，但因为拉祖、细辉、马票嫂等人，他们围绕在银霞的身旁，陪伴她用其他感官来看世界，在黑暗中不断塑造自我认知，从她的视角里叙述的世界便不再只是黑暗。作家看见了银霞一路长大所背负的重量，但这不是从上往下看的，而是平视，平视着这个女孩在暗夜里从不放弃对光的向往。而银霞也并不总是扮演一个被照顾的角色，她无数次在楼梯间感受着细辉的存在，和她的伙伴相互依偎。他们明白岁月流逝无可抵挡，不能永远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各自都有人生要去完成。
黎紫书在银霞身上寄予了多重感情，她和伊斯迈用信交流的那一段，我没有亲临那个场景，光却溢满了我所有的想象。那个斟酌了许久，想要换成“挂念”“惦记”的“想念”被正在想念着的那个人读到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跨越的世俗在信里传达。他们像运行在各自轨道的两颗行星，本身不会发光，却因为对方而看见了光。伊斯迈背负着对绑定关系的不得不爱，让他远远地看着只想去爱的银霞，将一切停留在了那个“然而”之后。然而，这就够了。想象可以给这样的情感添加无尽的美丽。银霞和伊斯迈没有能够走到一起，是遗憾，但遗憾的空白之处，作者交给了顾有光来填补。顾有光的出场略有些唐突，后来才发现，作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来是为了把人生所遇连成一个圆。多年前顾有光抱起了摔倒的银霞，多年来他们喂养了同一只猫，多年后两人共处于黑暗之中，而银霞将打开她世界的钥匙，交给了顾有光。那把钥匙是银霞不能言说的往事，是看不见却又能感知的无尽黑暗。可是她说出口时，是那样的平静。她看不见的世界无视了她，伤害了她，几乎吞噬了她，而最终她悲悯了它，救赎了它。
《流俗地》中的每一个人物，落到宏大的叙事里都无一例外的渺小，但走近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生命是那么的具体而坚韧。银霞从未真正地看见世界，她的世界里却依然有光、有暖、有希望。读到最后，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拉祖问银霞伽尼萨断掉的是哪一根象牙？银霞竖起右掌，说“右牙，象征着为人类做的牺牲”。人为了世间种种，为了他人，生来注定要背负着各自的重量，沉浮于这片流俗之地上。人潮涌起时，有太深沉的暗，有若隐若现的光，还有隐隐约约的爱。人潮退去时，他们在大地的黑夜里从一个梦走到另一个更光亮的梦。为着那光，我们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