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于晓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摘 要】近年来，图画书已经成为童书出版市场上最受瞩目的板块之一，2018年其销售规模占整个童书市场的25%。成人对儿童阅读图画书的认同度越来越高，并越来越多地参与到亲子阅读中来。图画书是为儿童创作的艺术、写给儿童阅读的书，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而日本纪实文学作家柳田邦男却发起了"大人也要读图画书"的倡议，并认为人一生中除了孩子的时候要读图画书，养育孩子和步入晚年时也要读图画书。基于对图画书读者对象的疑问，本文试从亲子阅读中成人的角色定位和成人主动阅读图画书的意义两方面探讨成人作为图画书读者的可能性，并由此为图画书创作和出版提出几点建议。
【关键词】图画书；读者对象；成人读者；原创图画书出版
长期以来，在大众视野中，图画书一直是童书的典型代表。文字数量较少、图画形象生动、艺术造型多样的图画书是写给儿童阅读的书，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而日本纪实文学作家柳田邦男却坚持认为，“大人也要读图画书”，人“一生要读三次”图画书，第一次是自己是孩子的时候，第二次是自己养育孩子的时候，第三次是自己步入人生的后半期，特别是意识到了衰老，身患了疾病，或者回顾人生的波折的时候[1]。在全社会倡导成人参与亲子阅读、为儿童朗读图书的当下，成人在支持儿童阅读方面的共读者身份是被广泛认同的，那么成人在亲子阅读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成人自身有阅读图画书的需要吗？图画书到底为谁创作，其读者对象包括成人吗？基于上述疑问，笔者尝试从亲子阅读中成人的角色定位及成人主动阅读图画书的意义两方面探讨成人作为图画书读者的可能性，并由此为图画书创作与出版提出一点建议。
一、亲子阅读中成人的角色定位
（一）成人是图画书的购买者。
不同于其他图书选择者与阅读者为同一人的情况，图画书有着“购买者是大人，主要阅读者是孩子这种二重结构”的特殊性[2]。在品类丰富、令人眼花缭乱的图画书市场上，每一本图画书要真正走入小读者的视野都经历过层层筛选，出版者的把关（有些图书还涉及版权引进的角逐）、发行渠道的竞争、媒介宣传的比拼以及儿童家长对图书内容的个人偏好及价格可接受度的权衡。不过分地说，成人（儿童家长、教师、图书馆馆员、书店店员等）是图画书的第一读者。成人邀请儿童一起共读图书之前，他们的主观选择已经影响了儿童阅读图画书行为的实现。
当我们评判一本图画书是否受儿童欢迎时，常常聚焦于儿童阅读图画书的体验、反馈，却忽视了儿童如何获取到这本书的重要事实。成人会倾向于购买哪些图画书，会愿意把哪些图画书推荐给孩子并和他们一起共读？这些问题值得图画书创作者和出版者关注和思考。
（二）成人是儿童阅读图画书的领路人。
若我们搜罗出已获国际大奖或常年畅销的图画书就会发现，大量优秀图画书的主题是人类发展的永恒话题，是人们直到生命的终结都难以给出明确解答的问题。比如爱，在《猜猜我有多爱你》中，大兔子和小兔子用最直观的方式丈量着爱的程度。比如友谊，《青蛙和蟾蜍》系列图画书向大家呈现了两个性格迥异的朋友相互陪伴，用生活点滴与时间的累积经营友谊的故事。还有像著名图画书《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獾的礼物》《一片叶子落下来》，是关于生命、存在及其意义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主笔、《少年》杂志执行主编陈赛曾撰文《想要读懂一篇童话，你得拥有99岁的智慧》，其中她引用了诗人蓝蓝在《童话里的世界》中的一段话：“孩子也许听不懂这个故事，但作为成年人，我们应该懂，而且我们应该引导孩子们去思考，去追究，去问为什么。”[3]
很多隐含着细腻的情绪情感和深刻哲理的图画书是儿童难以直接体察和领悟的，需要具有丰富生活阅历的成人在自己充分消化后用儿童能听得懂的语言讲给他们听。在给孩子读图画书前，成人自己是否真的对这本图画书感兴趣，自己理解到什么程度，对其中涉及的问题和表达的观点是否感同身受，将直接影响讲述图画书的效果。
关于在亲子阅读中成人的讲述（朗读）有多么重要，另有研究儿童听力的学者表示，孩子的阅读能力和听力在八年级（大概14岁）时会达到相同的程度，在此之前，通常听力比阅读能力强。所以，很多意味深长或与儿童生活有一点距离的图画书内容是需要成人讲给儿童听的，在听的状态下，儿童能理解得更多[4]。
此外，成人还是儿童学习阅读道路上的权威参照。如果家长不总是把图画书置于身边，不经常亲近阅读，又怎么有资格和说服力来劝说孩子阅读图画书呢？[5]家长的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在儿童阅读兴趣培养上的重要性与其他行为习惯养成的道理别无二致。那些从小在家庭阅读氛围中长大的孩子，自然而然便会喜欢上阅读并更早地学会阅读；而经常在孩子面前摆弄电子设备、较少拿起书本的家长，也往往会是更容易向他人请教如何激发孩子阅读兴趣的人。同时，成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阅读图书，又在与孩子共读图画书时采取了哪些方法和策略，这些都会潜移默化影响孩子的阅读行为。
由此可见，成人是儿童阅读图画书的领路人，既是重要的情感支撑，也是阅读学习的榜样，是图画书阅读的必要存在。很多研究者都非常反对，成人在儿童能够认识一些字词后，便完全让其独立阅读、不再日日陪伴。成人在图画书阅读中的缺席既有碍于儿童深度理解图书的内容，也放弃了促进亲子沟通、增进亲子关系的机会。
（三）成人让图画书的文化传承价值得以实现。
日本图画书之父松居直先生在其《我的图画书论》中反复强调：“图画书不是孩子们自己阅读，而是由大人读给孩子听的书。”谈及原因，他进一步指出：学龄前儿童需要多方面的语言体验，其中由大人读图画书给孩子听的语言体验伴随着形象和大人的态度，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另外“图画书的故事，不是由作者传达给孩子的，而是作为父母讲的故事逐渐扎根在孩子心里的。”“当你给孩子读优秀的图画书时，你就拥有把书的内容作为自己的东西转达给孩子的特权。”[6]
松居直在这里强调的是图画书作为一种文化传承媒介的力量，而若要使这种媒介发挥应有的效能，成人的阅读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成人在为孩子朗读图画书时，他不仅仅讲述的是图画书图画和文字本身，成人总是怀着自己的主观色彩借由图画书将自己对人生、对世界、对是非善恶的态度乃至信念传达给孩子。正像很多人长大后都还依稀记得这样的情景：长辈或父母将自己抱在怀中用那最熟悉的声音和腔调讲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迄今为止，很多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智慧不是记述在有形的材料上的，而是靠一代代人的口口相传、面面相授得以传承、延续。家长（或者长辈）在给孩子读图画书时，内含着他对这本书内容、表达的思想、观点的态度，家长会以什么样的情绪情感、什么样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将其理解转达给孩子，孩子便会认为这本书真正讲了些什么。流淌在各民族血液中的那些文化基因也就在这样的起承转合中传递给了下一代。
二、成人主动阅读图画书的意义
（一）阅读图画书是成人心灵获得慰藉的良方。
柳田邦男于1999年提出“大人也要读图画书”的倡议，强调图画书不是儿童的专属，图画书是已有一些生活经验与体会的大人们思考人生、调适心态、让心灵得到宽慰和滋润的绝佳读物[7]。在《感动大人的图画书》一书中，柳田先生与大家分享了很多成人在遭遇困境、在心灵受创之时，因与图画书相遇而获得疗愈和救赎的案例。他认为，图画书是大人为自己阅读的作品这一意识十分重要[8]。因为当成人为孩子读图画书时，其注意力更多在孩子对图画书内容的反馈及阅读理解上。至于这本书有什么深刻的意蕴、图画中潜藏了什么玄机，家长常常不会细琢磨。只有成人在自己想读一本图画书时，他才会真的静下心来从封面至封底细细品味、揣摩，这些图、文究竟想表达什么，作者想告诉读者什么以及这本书对“我”有什么意义。这也才是著有《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美国著名出版人莫提默•艾德勒所说的“主动的阅读”。
图画书可以抚慰已经在喧嚣、冷漠的社会中变得麻木、寂寞的心灵，但首先，需要成人不再把图画书当“小孩子的玩意儿”，需要以一个正式的读者的身份进入图画书。
（二）阅读图画书是成人找回童心的捷径。
在诸多展现儿童视角的图画书中，《野兽国》是久负盛名的一本。莫里斯•桑达克笔下的小主人公迈克斯多么像那些乖戾好动、张牙舞爪、扬言要吃了大人的孩子们。桑达克对童年、儿童的认识和理解是令人赞叹的，在他看来，童年并不灿烂和美好，反而充满残酷和无助[9]。因为幼年的人类是那么富于行动的意愿和行动的创造力，但却没有行动的执行力，时时都要受制于他人。为了反抗成人世界的压力，迈克斯披上一件狼服，就“变成”了狼，卧室里床的四柱和门框也“变成”了树，随着迈克斯想要冲出窠臼的欲望，树干、树冠快速生长，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迈克斯在想象的世界里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
《野兽国》之所以广受赞誉正因其真实地反映了儿童的心理、儿童眼中的世界，而这也是很多图画书创作的初衷。图画书的质朴和纯真会让成人在阅读时不禁回想起自己幼年时的样子，那些童年的美好回忆会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而那些让自己悲伤、遗憾的回忆也会因再一次被“看到”而得到抚慰和疏解。优秀的图画书是儿童视角的（一种本真的视角），是与人的心灵惺惺相惜的，成人在读图画书时便也自然地走进了儿童，探入了那个自己曾经熟悉，却长期遗忘了的童年世界。
三、对图画书出版的启示
受都市快节奏生活状态的影响，目前很多家长在工作之余无暇读书，家长们读的比较多的就是给孩子们读的图画书。京开研究院发布的“童书市场2018年度报告”中指出，2018年童书占据了整体图书市场24.5%的销售规模，排名第一，其中图画书（绘本）占童书销售规模的24.98%。而在京东大数据研究院联合京东图书共同发布的《悦己•悦读：2019中国女性阅读报告》中也显示，2018年女性读者购买最多的图书就是童书。由此可见，图画书已成为成人购买图书的重要品类，若成人自身不能有意识地投入图画书的主动阅读中，那将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毕竟，成人的阅读时间本就不多。
从出版的角度讲，明确图画书的读者对象，便是要厘清图画书出版应满足谁的阅读需求，满足什么样的阅读需求以及如何通过出版物满足这种需求。如前文所述，成人在亲子阅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是共读图画书的必要存在；同时，成人自身也能从阅读图画书中获得滋养，是一种独立阅读者的身份。诚如柳田先生所说：“图画书的首要读者是儿童，但它也是适合大人阅读的绝佳读物。”基于此，笔者就图画书出版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第一，在图画书的创作与出版上，应以满足图画书首要读者儿童的阅读需求为基本原则。成人在阅读图画书时达到的阅读目的是借由图画书仍是一本写给儿童的书的取向来达成的。故而，图画书出版不能以满足成人的某些功利目的为指向。若图画书不能依儿童的视角、儿童的需求创作，那么图画书就不会再受儿童喜欢，也就没有了成人读给孩子听的必要，成人也无法再通过图画书的内容去理解儿童的世界，更无从谈如何让自己回归童心、直面生活的真谛乃至实现图画书文化传承的功能。
图画书的创作者和出版者应时常走到儿童中去，不仅要去儿童图书馆、书店了解儿童的阅读偏好，更要到幼儿园、学校中去，到儿童常去的公园、游戏场中去，去真切地观察、了解儿童的生活、儿童感兴趣的事物以及儿童是以什么视角、什么方式感知这个世界的。国内图画书市场的繁荣为原创图画书的创作和出版提供了重要契机，此时更应学习松居直先生在创办《儿童之友》杂志时所坚持的出版原则和理念，顶住诱惑和压力，不因一时的销售盈亏改变初衷[10]。
第二，在图画书选题策划上，应适当增加关乎生命、伦理、时代变迁、人生意义、人类复杂情感等富有现实意义和哲理的选题数量，以兼顾成人读者的阅读需求。在国际图画书市场上，涉及人类发展永恒主题的优秀图画书并不少见，如《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爱心树》《小黑鱼》等，但我国却鲜有此类原创作品面世。从读者反馈来看，这类图画书也是深受儿童欢迎的；同时，成人特别是那些阅历丰富的长者在阅读这类图画书时会更有共鸣，体会更加深刻。而当这些成人饱含着自己的体悟将图画书讲给孩子听时，孩子便也获得了比故事本身更丰富的经验。另外，多数图画书画幅大、文字量少且文字字号较大，是非常适宜老年人阅读的读物。考虑到我国社会老龄化趋势日益加剧且祖辈育儿情况普遍存在，为老年人提供符合其心理需求的图画书，不仅能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还有助于家庭教育的改善，在图画书选题策划时应予以重视。
第三，在图画书的宣传和推广上，应在倡导成人陪伴儿童阅读的同时，引导成人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独立阅读者的身份。很多精装图画书在出版时都会附赠一本阅读指导手册，其中往往会由一名儿童阅读推广人向家长讲解此图画书的创作背景、内含的人生哲理及阅读旨趣，还有的指导手册会提供与内容相关的亲子活动建议。鉴于图画书的成人读者具有共读者和独立阅读者两种身份，图画书的阅读指导应在提供亲子阅读指导的同时，提示成人关注其自身所能从图画书中获得的给养。另外，为了成人能更好地理解图画书的多重价值，激发其阅读图画书的兴趣，图画书的出版者和推广者还应积极向成人推荐一些专门介绍图画书的著作；还可组织一些读书会，请成人分享自己阅读图画书的体会，为成人阅读者搭建相互交流、以书会友的平台。
参考文献：
[1][2][5][8](日)河合隼雄,(日)松居直,(日)柳田邦男.绘本之力[M].朱自强,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72,9,13,72.
[3][9]陈赛.关于人生,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童书[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288,78.
[4](美)吉姆•崔利斯.朗读手册[M].沙永玲,麦奇美,麦倩宜,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64.
[6](日)松居直.我的图画书论[M].郭爱霞,徐小洁译.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29.
[7](日)柳田邦男.感动大人的图画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177.
[10]周霞.日本低幼儿童图画书出版主要特征研究[J].出版科学,2019(4):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