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评论家 方卫平
德国哲学家、文学家本雅明在他著名的《讲故事的人》一文中谈及故事写作的童话精神，语焉不详却意味深长。当他说“童话总是暗暗存在于故事之中”，他所说的“童话”，其实是由生命和生活的单纯热情孕育而出的某种亲切、煦暖、睿智的故事精神。由此，童话不但“曾经是人类的第一位导师”，“直至今日依旧是孩子们的第一位导师”。
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儿童文学写作都是朝向童话的写作，不论其写作的文体究竟是否童话。读《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里那些天马行空和胡思乱想，没头没脑和莫名其妙，读《故宫里的大怪兽》中的伏龙降魔，时空穿越，当然是在读童话。读《梨园少年三部曲：八臂哪吒》里的旧时京戏舞台与舞台上下入神的孩子们，读《羊群里的孩子》中的边远小村和村落里与牛羊为伴的孩子们，何尝不是在读另一种童话？
《梨园少年三部曲：八臂哪吒》中，在小龙运科班，二葵们学戏，学文，也学行事做人，他们在京戏里体验别样的生活，也从中摸索着自己生活的道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但只要认真起来，又没有一件事是难的。这样的享受和热爱，坚持和乐观，就是童话。《羊群里的孩子》里，吉木惹科和失群的小羊相互陪伴着长大，他们的小村也一天天长大。这份成长的单纯与明亮，自信和欢悦，也是童话。
儿童文学无疑是最富于童话气质的一种文学类型。不论作家面对的现实如何艰难，一则儿童故事总会用它自己的方式，去寻找、追随生活的欢乐和希望，努力维护人们对它的信仰和向往。《飞向陆地的女孩》里，在想象中的遥远未来，平凡健康的土地成为最珍贵的地球资源。海洋女孩小鲸怀着对从未见过和到过的陆地森林的向往，莽撞进入陆地，历经一番冒险。但这注定不是一场意外的历险。在小鲸的单纯愿望与行为背后，我们看见成人世界的计谋深沉，看见科学与技术的双刃效应，后者既闪耀着炫目的技术光环，也暗含阴沉可怖的反挫危机。但即便小鲸的出行和历险最终脱不出成人世界的陷阱，她的天真鲁莽在成人算计的精密网络里看上去如此不堪一击，掩卷之后，令我们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份“浇了很多糖水的糯米团子”的俏皮而切实的温暖。不论未来人类的技术精进到何种程度，不论其生存方式演化至何种面貌，这份生命深处的寻常温暖，是我们永远也告别不了的精神故乡。
儿童文学里从来不只有孩子清脆的欢笑，也盛着整个世界和生活的重量。只是在它的沉重和阴暗里，从不熄灭童话的希望。《远山灯火》里有一个时代的风云，以一位老共产党员深藏功名、忠诚奉献的一生，串连起不同时代3个少年的成长历程。读《妈妈变小的日子》，会感到这不仅是一部童年之书，也是一则关于成人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故事。“妈妈变小”既是童话的奇特想象，也是现实的生动隐喻。当“妈妈变小”，田小磊只能学着变大。生活中，父母有成人的烦恼，孩子也有孩子的本领，成长不仅属于小孩，也是每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儿童文学背后的那个童话，从来不是轻易许以幸福的承诺，但也从不放逐这个承诺——这世上确有一种幸福，是在现实的不堪重负或生活的琐屑烦扰之中，始终看见它底色中的清澈与温柔。
所以，本雅明才会说：“第一个真正的讲故事的人是讲童话的人，将来也依旧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