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家。出版有非虚构文学著作《梁庄十年》《出梁庄记》和《中国在梁庄》,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四象》等。
一个文学家对故乡反复书写,并且不断纵深发现,描摹出一个普通村庄绵长而有力的生命线,让里面的人物像浪花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2021年,梁鸿以《梁庄十年》重新审视家乡梁庄,以细腻的描写和敏锐的洞察,将梁庄人再次带回人们的视野。
和梁庄人一块往前走
继《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相继出版后,2021年,梁鸿重审故土,以新作《梁庄十年》构建更为完整、曲折的农村变迁史。正如梁鸿所说,“中国当代村庄仍在动荡之中,或改造,或衰败,或消失,而更重要的是,随着村庄的改变,数千年以来的中国文化形态、性格形态及情感生成形态也在发生变化”,她想以“梁庄”为样本,做持续的观察,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村庄志”,并记录时代变迁。
10年前,梁鸿以《中国在梁庄》将一个普通中国北方村庄“梁庄”带到读者面前,书里记录了她家乡父老的喜怒哀乐、人情风俗、生老病死,也有时代的急速剧变。2013年,在《出梁庄记》中,梁鸿将目光投向离开了梁庄的人,讲述了背井离乡的梁庄打工者们的故事。梁鸿在这两部作品中,展现了她眼中的乡村图景,并由此折射出中国近几十年来剧烈变化的社会环境。十年后,当梁鸿重新审视故土,她笔下的梁庄,又是怎样的景象?
从失去声音的农村女性到返乡的打工者,在《梁庄十年》中,梁鸿以细腻之笔,走访并记录时代转折下真实的个体命运。他们是:怀揣一百万现金、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万敏,在北京漂流许久之后返回故乡的梁安,唯一一个移民西班牙的打工者学军,吴镇的第一个千万富翁秀中……一些漂泊者重新返乡,一些人则再无音信,还有一些人逝去……村庄的面貌、河流和土地也都与从前不同。梁鸿还首次发现了梁庄那些“消失的女人们”。在梁庄,身为女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常常忽视她们的存在:她们一出生就面临歧视;长大之后,在毫无自我保护意识的情况下进入青春期;婚后成为某某的母亲、某某的妻子,最终失去自己的姓名,并飘零不知何处。此次返乡,梁鸿寻回了村庄中“消失的女人”,她们久别重逢,畅谈成长过程中种种不为人知困境:家暴、偏见、歧视、流言蜚语……“我想把她们聚拢在这本书中,让她们重新在梁庄的土地上生活,尽情欢笑、尽情玩耍。”
对梁鸿来说,书写梁庄不仅是写村庄志,对她自己也很重要。“对梁庄持续的观察,也是持续地对情感的探索。这是属于我个人对乡村的情感,以及对时代的情感的表达。有这么一个人持续地观察一个村庄的生老病死,并以此解构中国当代的情感问题和生存的样态,是值得往下做的。至于后面怎么写?不知道,我不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将会怎样变化,这是动态的,也是其迷人的地方。以10年为一个阶段的话,在社会浪潮中,人会往哪里走呢,阳阳(梁庄的下一代人)上大学?……我不会去预设,我会和梁庄人一块往前走,这是我期待的地方。”
为什么写作?初心很重要
非虚构文学作品这几年被广为关注,大量作品涌现,梁鸿说她也会读其他人的作品。她认为读者之所以爱看非虚构作品,是因为这类作品对社会有立体的分析,同时,书写了人本身的存在。
梁鸿经常受邀作文学演讲,在为文学系的学生讲非虚构写作的时候,她说自己首先谈到的是初心——你为什么写作?“不需要想得很高尚,作家写作是因为看到了,就想写。但在写作的过程中,不要轻易将笔下的人物定性。”梁鸿提到了进了医院的庞麦郎(凭《我的滑板鞋》一夜走红,后深陷舆论困境),她认为这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并在努力表达,但他不知道怎么经营自己的人生;媒体的报道就像是对他的围剿,是对他的2次伤害。所以,写作者要对采访对象有充分的了解,而不能随便参与其中。“写作除了初心,还要有基本的文学能力、要广泛阅读,以及对社会的了解。”
谈及读书,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教学中,梁鸿都希望尽可能地读,因为阅读于她,是必不可少的生活方式。她会向学生开列各种书单,比如创作型作家的文学理论著作,让学生关注古今中外有理论创作基础的作家及作品,从他们的理论来看作品,比如米兰•昆德拉、纳博科夫、帕穆克等等。
那么,在短视频时代,文学是否面临危机呢?梁鸿显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在她看来,任何一个时代人们的喜好都是分层的,文学也是有门槛的,深度的阅读需要人静心,需要对书中人物产生兴趣。所以,视频时代来了,但读文学的人还会在,文学会慢慢往前走。每个时代都会对文学有影响,这是正常的,但不要预先想得那么悲观。
记者又向梁鸿提及最近关于“中国文科生太多”的热议,她认为,文科是一个社会思想的基础,是一个社会看不见的精神的基础,人文素养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基本素养;即使是理科生,也应该学人文的知识。之所以有人喊中国社会文科生太多,其实是他们的精神处于匮乏或即将匮乏状态。一个社会的文科生不会嫌多,只会看匮不匮乏。每个人在时代中都要有自己的坚守,也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