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嘉宾
儿童文学作家、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 曹文轩
儿童文学作家、鲁迅文学院副院长 李东华
儿童阅读备受关注。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李东华不仅为少年儿童贡献着一部部精品力作，还走进贫困乡村身体力行推动阅读、服务阅读。他们在为儿童写作的过程中，不断思考与儿童阅读相关的种种问题。在又一个“4·23”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通过一组与曹文轩、李东华的对话，请他们畅谈对儿童阅读的观察与见解，并就相关问题给出思考与建议。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请谈谈对儿童阅读的见解。
曹文轩：孩子的阅读与成人的阅读不一样，它应是有专家、校方和家长介入的。介入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的阅读从自在状态抵达自为状态。前些年，我在谈儿童阅读时，一直在宣扬“底子论”。我将书分为两种：打精神底子的书和打完精神底子再读的书。前者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大善、大美、大智慧的书。事实上，自有书籍以来，我们一直在为孩子的成长确定这些用于打精神底子的书，尽管因为时代的局限、认识能力的局限，有些时候，我们确定的这些书并不是十分理想。但确定这类书籍的雄心和孜孜不倦的工作，却是应当肯定的。当下，未用打精神底子的文字来为那些孩子打底子，而用本来是打完底子之后再读的文字来打底子的阅读现象仍然存在。对于这一局面的形成，需要检讨的是我们这些学者、评论家，缺乏对这一阅读格局的剖析与解释，缺乏理论上的辨析，更缺乏警钟一般的提醒。
李东华：现在大人们对孩子阅读的期待会有比较注重实用的功利性的一面。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心理甚至让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得不提前学习小学知识。但是家长们可能忘了一点，这种马拉松式持续的高强度知识灌输，可能会让孩子们陷入倦怠，陷于兴趣全无。一个人丧失热情，这才是我们该警惕的最大的敌人。所以，应该给予孩子的内心充分的自由和放松，让他们在自由自在的阅读中感知生命的美好，享受创造与探索的奇妙。童年最大的任务是让孩子们牢固地爱上这个世界，并愿意去探索未知，有了这个前提，阅读才有意义。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请为儿童阅读提供一些指导性建议。
曹文轩：当我们谈论学生的阅读时，我们是不是应当要考虑一下他们的认知能力和审美能力呢？他们的认知能力与审美能力正在成长中。换句话说：他们的认知能力与审美能力是不成熟的，甚至是不可靠的。我们时常忘记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这便是：我们是教育者，他们是被教育者。这是一个基本关系，这个关系是不可改变的，也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们在若干方面，包括阅读在内，富有审视、照料、管束、引导和纠正的责任。这一关系是客观存在，是天经地义的。这既是一种现实，也是一种伦理——教育伦理。我们要考虑到培养儿童正确、完美的阅读姿态的责任。这是我们成人应负的责任，是天职。
李东华：我们进入了一个图书极大丰富的时代，但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现在孩子们的阅读趋向是系列化的、偶像化的，也就是说如果喜欢读某一类型的书，那就会去读整个系列，如果喜欢某个作家，那就读的全是这个作家的作品。这当然也不是坏事，但每位作家，无论多么伟大，相对于整个人类所积累的思想的浩瀚，那依旧是极为有限的。为了能从不同作家、不同领域的书籍里获取更多的精神资源，建议社科、文学、科普等领域都能广泛地涉猎，而不是待在自己阅读的舒适区里不断地重复，要善于去汲取更为丰富的思想养料。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你认为青少年如何在阅读中提高语文能力？
曹文轩：语文能力的形成和语文水平的提高，必须建立在广泛而深入的课外阅读上——语文教材以外的书籍阅读上。对学生而言，只有广泛而深入的课外阅读，才能深刻领会语文老师对语文教科书中的文本讲解，才能让语文教科书发挥应有的作用。人类历史数千年，写作作为一种精神活动的历史也已十分漫长，天下好文章绝不是语文教科书就能容纳下的。所以，我们应以语文教科书为依托，尽可能地阅读课外的书籍。也只有阅读，才能提高写作能力。阅读与写作的关系永远是：阅读是写作的前提，写作是阅读的结果。
李东华：作文水平的提高来自于阅读的广泛与深入，也来自于对生活的细腻观察。事实上一本好书、一位优秀的作家，一定是对生活情有独钟的人，是对生活的发掘超越了一般人的人。所以阅读那些好书，我们会发现很多熟视无睹的事情，都被作家们敏锐的眼睛重新发现，每本好书都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久而久之，阅读不但会让我们爱上生活，还会不知不觉间告诉我们如何去观察生活，并通过正确的路径与生活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让自己的心灵更饱满、丰盈，并学会用更为准确、有力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感悟，去拓展思想的边界，丰富人生的体验。当这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作文水平自然而然就提高了。所以，从幼儿期就培养孩子的阅读兴趣和阅读能力是非常有用的。当阅读成为习惯后，从小处说，能提升作文能力，从大处说，能安顿一个人的心灵。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请结合创作谈谈文学与审美。
曹文轩：文学似乎比其他任何精神形式都更有力量帮助人类养成情调。情调改变了人性，使人性在质上获得了极大的提高。情调当属美学范畴。然而，关于美的意义、美的价值，并非是谁都能认识到的。人们在意的可能是知识，可能是思想。当说到“力量”一词时，没有多少人会将它与美联系起来思量，而只会想到知识或思想——“知识就是力量”“一个人有力量是因为这个人有思想”。而我的看法一贯如此：美的力量绝不亚于思想的力量。《贼船》的题材与《草房子》《青铜葵花》等大相径庭，但在美学上依然如故。
李东华：我觉得儿童文学一直在努力建构一个真善美的世界。儿童文学看上去最弱小，却又最勇敢，它选择永远站在真善美这一边。然而，儿童文学的美与善不是虚构的桃花源里不谙世事的善，它的真也不是真空的“真”，而是真实生活的“真”。我最近几年的写作，一直在努力尝试的，就是直面孩子们真实的成长与内心，捕捉那些历经现实生活的磨砺却未曾失却的美好和愈加闪耀的光芒。让这些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过的人性的光辉，向读者们确证，美与善并不是待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美与善是创造出来的。它在宇宙间永远生生不息，是因为那些慷慨的、甘于奉献的心灵，从来都没有缺席过。所以，作为一个写作者，应该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并用文字传递这种美，去照亮更多人的内心。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你们都在服务乡村阅读中做了很多事情，请谈谈感受。
曹文轩：我所做的微不足道，我之所以做了一些事，是因为我深刻感受到的知识接受上的不公平。有些地方的孩子与一本书相遇，简直就是他们一生的幸运之事。乡村阅读的短板，我们正在去结束它，而且我们必须尽快结束它。
李东华：相比较来说，乡村孩子的阅读可能更需要政府、社会的引领，尤其是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阅读既是他们获取知识的有效途径，更是安顿心灵的精神家园。这些年，我通过到一些农家书屋的调研、采风中，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从政府到每一个默默无闻的书屋管理员，在推动乡村阅读方面所做出的持久、坚韧、热切的努力。虽然这样的努力所产生的效果，不太可能像经济数据那样，因为可以量化所以一目了然，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类似“我的书屋我的梦——乡村少年儿童阅读实践活动征文”这类的评审活动中，看到阅读对一茬又一茬的乡村孩子带来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和滋养，毫无疑问，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我们不妨来个小小的假设，全国有近60万个乡村，假设每个乡村书屋的书籍，能够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仅仅需要在10个孩子的心中荡起涟漪，那么全国就会有600万个乡村孩子从阅读中受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