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峰 (五洲传播出版社)
许渊冲,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先后在西南联合大学、清华大学、巴黎大学学习,1983年起在北京大学任教。他从事文学翻译70多年,经他的妙手,包括唐诗、宋词、元曲等许多中国经典诗文被译成出色的英文和法文韵语。2010年荣获“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荣获国际翻译界文学翻译领域最高奖项 “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首位获奖的亚洲翻译家。
2021年4月18日,这位翻译大家迎来他的百岁生辰。
在许渊冲先生百岁生日前夕,五洲传播出版社领导和编辑代表再一次前往畅春园公寓探望这位世纪老人,并商量《人间正道是沧桑——百年红色诗歌选》(汉英对照)一书的细节。
上午11时,许先生刚刚起床。夜晚工作,清晨入眠,已成为他多年的习惯。10多年来,我们也早已熟悉了他这种工作与生活的日常。
2017年春,中央电视台的《朗读者》节目第一期,他是最后一位登场嘉宾,反应机敏,声如洪钟,念出自己翻译的第一首诗——英译林徽因的《别丢掉》时,情到深处,热泪盈眶,令人动容。节目播出之后好评如潮,许先生也随之成为“网红”。海外的朋友纷纷发来祝贺邮件,出版社纷纷联系出书。昔日的学生相约登门致敬。
已届期颐之年的老先生仍住在几十年前分配的小两居旧公寓里,在没有加装电梯之前,他每天都要爬楼梯上下三层。了解熟悉许先生之后,我们发现,初识许先生的人所惊讶的其生活状况,其实很少困扰他。孔子称道颜回时所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用在许先生身上也是恰切的。
但就是在这间陋室里,许先生数十年如一日,辛勤译耕,完成了中译英、中译法以及英译中、法译中及翻译理论等著作100多种。它们排列在几排简陋的书架上,与访客谈话时,许先生不时起身翻检这些作品示人,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勇士们。
令我们感到欣慰和自豪的是,书架上最引人注目的作品之一,就是五洲社出版的“许译中国经典诗文集”,精装14册,醒目的淡紫色护封,荟萃了许先生最具代表性的英文译作,包括《论语》《道德经》《诗经》《楚辞》《汉魏六朝诗选》《唐诗三百首》《唐五代词选》《宋词三百首》《宋元明清诗选》《元曲三百首》《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这些作品包括多种体裁,上起先秦,下至清代,包括了约2000首中国古典诗词。
五洲社与许先生已有16年的缘分。在10多年的联系与合作中,五洲图书出版部门与许先生缔结了堪称深厚的文化出版情缘,每年我们都会多次登门拜访,谈谈诗词,谈谈翻译,谈谈中国文化,谈谈时事见闻。看季节和天气的变化,我们会给老先生选购一样贴心小礼物带去,比如帽子、围巾、背心、外衣,他马上就可以穿戴上出门散步;带一点合他口味的蛋糕、饮料等食品,他马上就可以当早餐吃;请摄影家给老先生拍一些他满意的照片。但每次我们也都注意不过多占用他的时间,不使他感到疲劳。如果要概括一下许先生与五洲社的这段情缘的特点,或许就用得着另一句中国老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从2005年、2006年出版许先生的著作《翻译的艺术》,以及他所译《精选唐诗与唐画》《精选道德经与神仙画》中英、中法对照版等作品开始,五洲社出版的许先生英译、法译和中文图书、文创作品累计已有50多种,并且还在继续添加。2019年,五洲社推出“中华之美”丛书,包括8个专题,选取从《诗经》以来的中国经典诗词、经典译作,其中汉英对照8种全部采用许先生译文,汉法对照8种,许先生的译作也占了“半壁江山”。他希望通过这些译作,与全世界的广大读者“共享中国文化之美”。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无疑能够增添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中国文化走出去任重道远,而许先生早已自觉承担起这一使命。他所译《唐诗三百首》的自序中说:“希望这个新译本和我英译的《楚辞》《西厢记》一样,能使国外读者‘知之,好之,乐之’,能使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走向21世纪,使新世纪的文化更加光辉灿烂。”正如他书桌正上方悬挂的那幅书法作品所言:“译古今诗词,翻世界名著,创三美理论,饮彤霞晓露。”事实上,他的大部分译作都是在退休之后日积月累完成的。当今中国人的文化自信,不就应该这样一步步踏踏实实层累而成吗?
在翻译界,许先生被称为“译界狂人”,又有个绰号“许大炮”。和一般沉静、内敛的老派学者不同,他个性张扬、狂放,“我是诗译英法唯一人,上世纪60年代我就是唯一人,到现在还是唯一人。”他主张翻译是“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提出译作要追求意美、音美、形美“三美”,而且文学翻译应该和原作竞赛,甚至超越原作。诸如此类的主张,自然颇引争议,但许先生始终坚持自己的主张。
争议归争议,人们也不得不承认,经许先生的妙手,数量惊人的中国古典诗词等作品被译成出色的英文、法文韵语。他的老师钱钟书先生称他的译文是“不忠实的美人”,又称赞他“戴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跳得灵活自如,令人惊奇”。这些作品既是连接所有中国人思想、情感的文化纽带,也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桥梁。阅读和了解这些作品,即可尽览中国文化的“源头活水”。
在多年的合作过程中,时时能感受到许先生对翻译事业的投入和对译作的精益求精。普通人多以工作繁重为苦,而许先生则乐此不疲,接到新的翻译约请,他的反应是:“辛苦?我高兴还来不及!”他给自己规定每天1000字的翻译量,如果没完成,不论时间多晚都会补上,劲头一上来就谁也拦不住。那是他独享的快乐时光。
许先生因年事已高而重听,听别人说话费力,一般皆由他人代为接听电话。但有好几次,别人接听之后,他便急吼吼地跑来,用他标志性的大嗓门告知关于某处译文的最新思考和修订。只要事涉翻译、事涉工作,他就别的什么也不顾了,这就是许先生的最大特点。
译者如此投入上心,身为编辑和出版人,我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应。2011年,我们得到“中国文化著作翻译出版工程”的资助,决定与海外出机构合作,整理出版多卷本许译诗文集。选择哪些译作,按什么原则分卷,每卷具体收录哪些作品,如何让中文版本与英文版本同时发挥作用,这都是我们要反复考量的。经过细致搜集、梳理,最终形成了精装14卷的“许译中国经典诗文集”。记得编辑整理其中《唐诗三百首》这本时,许先生交代以已出版的某版本为底本。但编校中发现,该版本中像李白《蜀道难》这样的古体诗,都像散文一样连排了,而我们知道,许先生肯定是按韵文翻译的,必须复原。许先生译诗用韵可谓“挖空心思”,有时韵在一句中间,甚至在一个词的中间,需要一句一句地揣摩点断。虽然琐细辛苦,但能使许先生的译作匠心不致湮没,这样的工作总是值得的。
这套许氏译文集出版之后受到很多读者欢迎,也得到了业界肯定,获得2012年度输出版优秀图书奖,并荣获第五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提名奖。
这位为中国文学翻译奉献一生的老人仍然有着更高目标,要完成几件他一直计划的工作。2021年新年,许渊冲先生许下心愿:
Good better best,Never let it rest,Till good is better,And better best。
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在这位文化翻译大家百年华诞之际,我们祝愿他身体健康,希望他引以为豪的翻译事业再添新彩,希望五洲社与许先生的文化出版情缘绵延不断,结出更多硕果,希望世界上更多的人与这位文化老人一起,共享中国文化之美,共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