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徐丽芳、赵雨婷、陈铭、邹青、周伊：武汉大学
【摘 要】系统梳理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对全球科技期刊出版带来的巨大冲击，分析了预印本爆发性增长、开放获取定价机制不断优化调整、“S计划”迈向新阶段等出版动态。开放数据出版作为独立于期刊论文出版的科技出版模式，将日益嵌入科技出版产业。大型出版商通过开放评议、开放引文、开放期刊评价等措施，加速接入开放生态。出版商和学术机构通过制定各项行动计划解决种族和性别歧视问题，共同营造订阅模式和开放平台并存、大宗贸易和小规模贸易兼有、包容的科技期刊出版生态。疫情冲击成为开放科学和开放出版的催化剂，但能否给科技出版带来永久变化还未可知。
【关键词】科技期刊；新冠疫情；开放科学；数据出版；开放获取
2020年，全球科技期刊出版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以下简称“新冠疫情”），它作为“黑天鹅”事件，急剧推进开放科学运动的蓬勃发展。这场公共卫生危机使全球科学界和科技出版领域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多边合作，科研成果和研究数据尤其是疫情相关数据被快速共享，预印本、开放数据和其他数字资源的在线共享成为常态。2020年1月，英国医学科学院等机构签署声明《分享与新型冠状病毒爆发相关的研究数据和结果》，呼吁研究人员、期刊和资助者迅速公开和分享与新冠疫情有关的研究数据和成果，为公共卫生决策提供参考信息。[1]在多方号召下，出版商于2020年初暂时开放绝大部分与疫情相关的内容资源。
科学知识自由获取与分享对于社会进步和个人发展具有重大意义。自1998年史蒂夫·曼提出“开放科学”概念以来[2]，开放科学行动的目标、准则与实施路径日益明晰。202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制定开放科学标准型文件启动全球性磋商，倡导将“参与、包容、分享、合作、公开、透明”作为未来开放科学建议和相关工作的共同原则和价值观，加快达成国际开放科学共识[3]。开放科学逐渐被纳入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的发展战略，并由此获得大量人力、物力与财政投入，正从科学界“小圈子”的美好设想变成人类社会的发展前景，并深刻影响未来科技期刊出版走向。英、美等12国科学顾问联合发表公开信，呼吁科技出版商通过美国公共医学中心（PubMed Central，PMC）、世界卫生组织新冠疫情数据库等渠道开放所有相关科研成果[4]。爱思唯尔、施普林格·自然、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PLoS）等30余家出版商在第一时间免费开放新冠最新研究数据和成果[5]。知识共享（Creative Commons，CC）组织领导的开放承诺联盟（Open Pledge）呼吁全球相关组织免费提供专利和版权，并为之提供Open Pledge授权工具。英特尔、亚马逊、脸书等科技巨头以及科学文献服务商语义学者等均是知识共享组织的早期成员。
1 开放获取出版
新冠疫情加快了开放科学进程，科技出版生态随之加快开放步伐，科研人员及利益相关机构都积极支持科技期刊内容开放获取及相关基础设施建设。新冠疫情成为撬动新一轮预印本增长的杠杆和开放定价模式调整的催化剂。
1.1 预印本爆发性增长
同行评议对于保障科研成果质量至关重要，但与科研人员对科研成果和科研数据的即时需求存在一定的冲突。疫情期间，越来越多科研人员通过预印本快速发表并开放研究成果，从而使2020年预印本尤其是医学卫生领域的预印本呈现爆发性增长。2020年4月，发表在生物预印本平台BioRxiv上的一项研究调查了14种医学期刊，发现由于同行评议速度加快，新冠研究论文的发表速度与同时期其他论文相比几乎缩短一倍。据PubMed分析，与非典型肺炎（SARS CoV-1）和中东呼吸综合症冠状病毒（MERS CoV）首次爆发第一年相关论文发表数量（337篇和125篇）相比，2020年一季度发表的新冠研究论文数量为5611篇，其中97.4%的论文免费向公众提供，68.3%的论文属于青铜开放获取①。[6]此外，这些内容的许可方式支持文本数据挖掘和机器学习，便于用户搜索和发现新的关联。
预印本快速发展对传统科学出版机构也带来很大压力。2020年6月，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宣布推出开放获取期刊《快速评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使用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开发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COVID Scholar，它可以在医学、公共卫生、物理、生物、社会科学等领域的预印本平台上识别优秀成果，委托专家同行评议，并以完全透明的程序在开放获取平台上发表。[7]2020年7月，医学类开放获取期刊《eLife》宣布，只对已经以预印本形式发表的稿件进行审稿，并将编辑工作重点放在与预印本同时发表的开放同行评议上，即以“先发表，后评议”模式取代“先评议，后发表”模式，编辑流程重点从决定哪些论文应予发表转移到预印本评议环节。如果编辑认为某篇论文不适合《eLife》，会允许论文在其他期刊正式发表后再发表公开评议内容，以免评议中的负面内容影响论文在其他期刊上发表。[8]
快速增长的预印本市场也吸引了大型出版商对预印本平台的投资。大型出版商正在将预印本仓储整合至投稿工作流程中，或者在投稿系统与预印本社区间建立双向流程，以夺回预印本控制权。2018年，施普林格·自然推出评议服务In Review，允许作者在同行评议期间将稿件放在预印本平台Research Square上。目前该服务被SpringerOpen、英国生物医学中心（BioMed Central，BMC）等开放获取平台采用。2019年，威利推出Under Review服务，目前已被旗下37种期刊采用；爱思唯尔推出First Look服务，目前旗下60种期刊使用这项服务。出版商在预印本平台搭建和流程整合上花费不菲，将来是否能获得实质性收入还尚不明晰；不过，无论如何，这都将有助于出版商加强工作流程的控制，实现论文发表版本（Versions of Record，VoR）的价值。[9]
1.2 开放获取定价机制
开放获取远非科技期刊出版所有利益相关者的“免费午餐”，它需要解决可持续发展问题，基于合理定价的收入是其关键环节之一，也是所有利益相关者动态协商、博弈的结果。因此，文章处理费（Article Processing Charge，APC）、按需付费（Pay What You Want，PWYW）、编辑评估费（Editorial Assessment Charge，EAC）或编辑处理费（Editorial Processing Charge，EPC）、“一国一订阅（One Nation，One Subscription）”等各种优化定价机制纷纷登场。
1.2.1 文章处理费定价及其优化
开放获取出版平台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和英国生物医学中心于2002年提出脱胎于传统期刊版面费的文章处理费，此后这种收费机制成为开放获取期刊出版商的标准方式。目前，全球科研机构、基金和大型商业出版社博弈的焦点不是开不开放的问题，而是开放值多少钱，即应收多少文章处理费。
文章处理费模式本质上是由科研生产力高的研究型科研机构承担更多的传播成本，而那些使用但不产出大量论文的机构则可节约获取成本。因此，美国计算机协会（Association for Computing Machinery，ACM）提出ACM Open模式，即以机构发文数量确定文章处理费层级，用平均年度发文量确定分级位置，在协议期限内设置一个固定价格。在美国计算机协会旗下期刊上发文最多的机构会支付比原先更高的费用，甚至可能是原先的10倍，但该机构发文数量将不受限制，无需支付单篇论文的文章处理费。美国计算机协会已与麻省理工学院等机构签署为期3年的协议。目前，ACM Open模式已被全球30多家机构采纳[10]，但是它也面临诸多风险和挑战，如研究机构是否愿意支付高额出版费用，部分机构可能选择“搭便车”放弃订阅，开放获取定价结构是否有效，等等。
按需付费是一种改良的参与式文章处理费定价机制。它把定价权完全交给作者，作者决定支付费用，出版机构接受作者定价。最近，EDPSciences、蒂墨出版集团和泰勒·弗朗西斯集团旗下的Cogent OA等出版商都开始尝试这种模式。该模式是2015年蒂墨出版集团与慕尼黑大学马丁·斯潘教授、克劳斯·施密特教授合作，为开放获取期刊《外科学报》开发的定价方案。截至2020年10月，蒂墨出版集团旗下已有《主动脉》等6种期刊使用该模式。[11]按需付费模式提供灵活的开放获取定价模式，可为作者发表研究成果消除资金障碍，对新刊吸引稿源起到一定作用。根据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买方（即开放获取出版中的作者）在不被迫的情况下一般不支付任何费用，但是，对按需付费的实证研究发现，许多买方支付了超过期刊边际成本的价格。[12]他们可能出于公平和互惠原则自愿支付文章处理费，也可能出于自我形象管理需要用文章处理费向他人或自己传达其附加在论文上的价值。[13]不过，按需付费的可行性和适用范围尚需进一步验证。
随着文章处理费过高招致越来越多批评，出版商还提出以缴纳会员费、编辑评估费、编辑处理费等替代文章处理费。2020年10月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发表《社区行动出版》，承诺每年收取固定费用并确保会员机构研究人员获得《公共科学图书馆·生物学》和《公共科学图书馆·医学》的无限次出版机会，超出目标的收入会在续订时返还会员机构；而非会员机构的作者需缴纳“非会员费”，该费用将逐年增加。目前，爱思唯尔旗下开放获取期刊《欧洲经济评论》和《公共经济学》均采用编辑处理费模式。编辑处理费与文章处理费的不同之处在于，编辑处理费是作者在案头审查之后、同行评议之前支付的费用；文章处理费是作者在稿件经过同行评议被期刊接受时支付的费用。编辑处理费模式可以减轻作者的压力，投稿被接受后不会因相对高昂的文章处理费而无法发表。
1.2.2 订阅价格及其调整
为加快订阅期刊或混合期刊向开放获取期刊过渡，科技期刊出版机构通过下调期刊订阅费、“为开放而订阅（Subscribe to Open，S2O）”“一国一订阅”等模式来确定科技期刊订阅价格。混合期刊同时发表开放获取文章和非开放获取文章。为避免出版社既收取文章处理费又收取订阅费的“双重收费”问题，英国皇家学会从2020年开始下调期刊订阅价格。此外，世哲出版公司、英国物理学会、德国蒂墨出版集团等出版机构都宣布，将视混合期刊中开放获取文章比例而调整期刊订阅价格。[14]
2020年开放获取出版机构年度评论（Annual Reviews）正式采用“为开放而订阅”模式，即原有订阅机构仍保持当前订阅费金额，但可享有5%的年度折扣；如果续订用户数量不足以支持开放获取模式，期刊会依据订阅机构数量重新调整订阅费；如果现有订阅者在2021年初全都同意“为开放而订阅”，则2021年的期刊内容将完全开放获取。截至2020年12月，年度评论出版社旗下共有《癌症生物学年度报告》等5种期刊采用该模式，约90％的用户签署了协议。2020年8月，美国细胞生物学学会旗下期刊《细胞分子生物学》开始采用“为开放而订阅”模式，所有期刊内容向会员免费提供，在2个月后向所有读者免费提供。但是，这一模式也使出版商面临部分用户取消订阅，以“搭便车”形式获得开放获取资源的问题。
作为发展中国家，印度迄今没有提出论文开放获取出版条款。印度政府咨询部门仅希望科研人员将论文原稿放在开放获取仓储中，实现绿色开放获取。2020年9月，印度政府认为，由于研究资源稀缺，支付开放获取出版费用对像印度这样的国家来说并不友好，因此提出“一国一订阅”方案，作为开放科学政策的一部分，希望通过与出版商谈判来实现国家级订阅，从而使所有印度公民获得论文获取权限，而不是由机构签署协议只供学者获取论文。该方案计划订阅3000-4000种有影响力的科学期刊，年订阅费约17.8-26.8亿人民币。但“一国一订阅”提案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出版商是否同意价格表和折扣率。爱思唯尔和施普林格·自然表示，它们期待与印度科学界合作，但未表明是否愿意与印度政府谈判类似“一国一订阅”方案的国家级协议。作为科研成果产出大国，印度在与出版商谈判中可能比科研成果产出小国更有话语权。因此，中低收入国家应密切关注印度的下一步行动。但印度以外的开放获取支持者认为，国家订阅计划违背开放获取精神。在开放科学大背景下转向订阅模式的印度，其科研地位是否会边缘化也值得思考。
1.3 “S计划”新进展
2018年，来自法国等12个欧洲国家的国家研究机构和资助者组成的研究资助者联盟cOAlition S发起开放获取计划——“S计划”。尽管“S计划”迄今只在欧洲施行，但是已经引起了全球关注。2020年，“S计划”坚持透明定价关键原则，于2020年5月发表出版商收取开放获取出版费时应遵守的《价格透明度实施指南》，宣布从2022年7月1日起出版商至少须遵循两个框架中的一个，才有资格从cOAlition S成员处获得开放获取出版资金。两个框架分别是：①由公平开放获取联盟（Fair Open Access Alliance，FOAA）根据知识共享许可协议CC-BY设计的《出版服务和费用明细》，已被Frontiers、麻省理工学院、多学科数字出版机构等采用；②由信息力公司（Information Power）开发的《S计划价格和透明度框架》，已被年度评论出版社、英国物理学会、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和施普林格·自然等试用。[15]2020年7月，cOAlition S联盟发布新框架，监测“S计划”对研究人员评估和选择期刊等的影响。[16]2020年11月，cOAlition S联盟发布基于万维网Beta版的期刊检查工具JCT，以帮助研究人员在遵守“S计划”开放获取策略的基础上选择合适的期刊发表论文。[17]
经过两年发展，“S计划”使大量出版商接受了开放获取出版模式，但大部分出版商的开放获取往往不够全面和即时。为解决该问题，2020年8月，cOAlition S联盟制定权利保留策略[18]，规定出版商接受资助的条件是，作者保留经过同行评议后的录用稿或发表论文，并能在CC协议下实现绿色开放获取。这解决了政策颁布之前按cOAlition S联盟资助要求，研究者只能在开放获取期刊上发文的难题，从而打消了针对研究人员学术发表自由问题的质疑。2020年11月25日，施普林格·自然宣布将遵循“S计划”的转换期刊（Transformative Journal，TJ）框架，作者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资助者（所在机构）的开放获取要求，以及文章处理费资助情况，选择金色开放获取或订阅出版，并在发表文章时开放发表论文。但这项策略在执行层面也存在困难，许多作者仍不愿挑战将版权转让作为发表条件的期刊出版商。
2 开放数据出版
爱思唯尔统计数据显示，2000—2019年科学数据被重复使用和链接的规模越来越大，其地位逐渐从科研过程衍生物转变为开展科研活动的基础设施。作为一种新型内容资源，科学数据出版将逐渐成长为独立于期刊出版的领域，有机嵌入科技出版产业，并成为促进产业发展的潜在力量。
2.1 数据出版转向
开放数据已成为当前开放科学的工作重点和努力方向之一，而科技出版机构也开始更深入参与和支持数据开放与重用。2020年1月15日，国际科技和医学出版商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cientific，Technical and Medical Publishers，STM）启动“2020研究数据年”计划，参与者包括爱思唯尔、施普林格·自然、剑桥大学出版社等，计划达成3大工作目标：①共享，增加实施数据政策以及带有数据可用性声明的文章和期刊数量；②链接，鼓励更多期刊将数据链接存放至SCHOLIX框架，实现数据集和出版物间的链接；③引用，依据FORCE 11数据引用指南，增加对数据集的引用。其中，SCHOLIX框架由世界数据系统等数据存储库和出版机构联合开发，为科技出版物和研究数据之间提供简单通用的链接机制，以供出版机构使用[19]。
此前，科技出版机构在战略布局上就已转向开放数据出版。例如，2009年爱思唯尔提出“未来论文”（Article of the Future）项目，鼓励在学术论文、科学数据与特定领域数据仓储库间建立链接。2014年，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为保证研究可重复性制定数据政策，要求作者在投稿时提交数据可用性声明，并说明访问论文相关数据的方式。截至2020年第1季度，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已发表约124000篇带有此类声明的文章[20]。2020年初，荷兰大学等科研机构组成大型联盟与爱思唯尔谈判，后者表示愿意开放包括《柳叶刀》等旗舰期刊在内的所有期刊且不增加合同成本，换取与对方在多个元数据项目上的全面合作。
目前，虽然科技出版机构积极尝试开放数据出版，但基础设施薄弱、数据资源碎片化，大量研究数据仍分散于科研人员手中。为改善这一局面，学界和业界不断探讨推动数据开放出版的纵深发展路径。一是提高数据质量和实现数据有效复用。例如，威利出版集团和皇家气象学会联合创办《地球科学数据期刊》，提供发表数据论文的开放获取平台，其中数据须通过同行评议等出版程序后才能正式发表，确保数据集被充分描述、引用和发现；泰勒·弗朗西斯旗下期刊《F1000 Research》允许数据等不同类型的研究要素公开发表，并在可找寻、可访问、可交互和可再用原则（FAIR）的指导下，要求所有作者必须提供研究结果的基础数据与所使用软件的详细信息，以使研究数据可被更广泛地重复使用。二是各大出版机构积极规划深层次开发数据价值的战略路线图和方案，开发各种数据服务工具，如Mendeley Data、Ripeta等。其中，Ripeta的自动再现性评估工具可以检测或预测科学研究的可再现性，为研究数据出版物提供“信用报告”。三是科研人员朝着产出多样化迈进。越来越多科研人员愿意在Dryad、GenBank和Figshare等数据仓储库中共享数据。有研究表明，链接研究数据的学术论文比未提供数据链接的论文的平均引用高出25%左右[21]。这极大地鼓励了科研人员在数据开放和共享上做出转变。
2.2 疫情下开放数据实践与进展
新冠疫情按下了全球数据开放的加速键，开放科学成为人类社会应对疫情的重大策略。截至2020年12月底，开源协作平台GitHub的COVID-19主题下已收录6500多个开放存储库项目[22]。来自中、日、美、欧等国家和地区的科研人员积极参与COVID-19疫情图、数据集、应用程序接口等开放项目。这些项目包含与COVID-19疫情研究相关的数据和代码，供全球用户浏览。疫情期间，各大科技出版巨头为应对新冠疫情积极提供数据便利和数据分析工具。例如，爱思唯尔在疫情期间为科研人员提供专门用于发现、收集、共享和发表与COVID-19相关数据集的数据工具，包括Mendeley Data、PharmaPendium等。这些工具帮助科研人员获取药物风险等深层次信息。施普林格·自然与世界卫生组织、白宫科学技术办公室等合作，提供大量与COVID-19相关的基础实验数据集。截至2020年底，施普林格·自然的疫情数据库已收录17000余个数据集[23]。针对疫情相关数据，科研人员还能以50%的折扣享受施普林格·自然提供的研究数据支持服务[24]。此外，微软、亚马逊等科技公司与一些研究组织在开源平台上积极合作，将相关研究数据、代码和云服务落到实处。例如，爱思唯尔的新冠病毒信息中心与亚马逊携手，通过后者的云计算服务AWS，为其开设的COVID-19数据服务通道提供计算能力[25]；微软研究院与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艾伦人工智能研究院、乔治城大学合作创建COVID-19开放研究数据集，并向GitHub上COVID-19主题数据存储库捐赠计算资源，促进全球科研协作。
3 开放出版基础设施与生态
科研领域和科技出版领域跨领域、跨机构的开放联盟和公开、共享的共同行动机制蔚为潮流，在论文评议、引文、期刊评价等科技出版价值链的不同环节中不同程度地践行新的模式和标准，全球或将因此建成开放科技出版基础设施和生态。
3.1 开放同行评议模式
新冠疫情背景下，可信任学术出版物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当前，开放同行评议作为传统盲审模式的渐进或替代性评议方法，日渐成为热门话题。2017年，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确定开放同行评议7要素，即公开作者或审阅者身份，发表同行评议内容，社区参与同行评议，作者、编辑和审稿人互动，通过预印本进行发表前公开评议，发表后评论，利用平台使同行评议过程与发表脱钩。[26]2020年2月，《自然》宣布投稿作者可以选择是否发布同行评议报告，即一旦论文准备出版，作者可选择是否发布匿名的同行评议意见、回应和辩驳信。同时，审稿人也会得知评议意见，以及与论文作者的通信是否会被匿名公开；审稿人如果愿意，也可公开自己的姓名。
传统同行评议在编辑、审稿人和作者间共享的信息有限，与更广泛社区共享的信息更少。但是，近年来出版商开发了几种替代方案，也出现了一些致力于提供替代性独立评论服务的企业，如SciOR、Journal Lab等。方案间尽管存在差异，但都与让同行评议更加透明、开放的理念有关。在这些不断出现的评议形式中，判断一篇文章质量的责任都不再仅由特定审稿人承担，而是由整个读者群体中的利益相关者承担。此外，开放同行评议模式采用的质量控制方法正逐渐由定性转向定量，并不断引入新技术、新方法去解决实践问题。其中，群体评议模式（Select Crowd Review）是一种代表性做法。蒂墨出版集团和评论平台Filestage采用的群体评议模式，入围了2020年学术与专业出版者协会的出版业创新奖。该模式最早于2017年由蒂墨出版集团旗下化学期刊《合成有机化学快报》首次引入，次年用于化学类开放获取期刊《同步开放》。具体做法是：大约50-100名专家收到稿件链接后，每人自行决定是否有时间和足够专业知识来评议文章，有的话就通过在线校对软件Filestage对论文进行匿名评议。在此过程中，只有编辑知道谁是审稿人，评议结果对所有审稿人公开，审稿人可以彼此讨论，或与作者讨论，帮助作者完善手稿。一般在48-2小时后审核期结束，平台撤下稿件。随后，编辑汇总、评估审稿人意见，决定接受或拒绝文章，并将反馈意见发送给作者。细胞出版社最近宣布一项名为社区评议（Community Review）的新计划。作者将论文提交到社区评议系统，同时表明自己感兴趣的期刊，然后由社区编辑初步评议论文，并向相关期刊同行评议专家咨询。如果社区编辑发现作者选择的期刊不是最合适的期刊，社区编辑将在评议前与作者讨论。一旦评议过程完成，社区编辑将再次咨询期刊评议专家，并向作者概述出版和修改选项，即该论文在哪些期刊上不需要修改即可出版，哪些期刊要求再次修改。
然后，编辑与作者进行讨论，帮助作者在出版和修改间做出选择，如果作者选择修改，编辑会协助作者制定后续修改计划。修改完成后，作者重新提交论文，发表在他们选择的目标期刊上。然而，人们对开放同行评议的价值仍然存在疑问。任何提高透明度的举措都存在风险，开放同行评议也一样。一些研究人员和编辑担心开放同行评议会助长因社交或自我形象管理需要而导致的偏离（Bias）或“软化”同行评议；另一些人则担心研究人员尤其是初级研究人员可能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字与负面评价联系起来，或者不愿意被人发现批评了资深同行。但是，目前并没有适合所有期刊的单一同行评议模式。根据学术领域、学科、研究团体的社会倾向和出版商的偏好，现在和将来都会有不同的评议模式。有些模式可能导致科技出版体系发生巨大变化，尤其会使认证功能更广泛地与出版商及其期刊脱钩。为此，国际科技和医学出版商协会在2020年初成立同行评议分类法工作组，制定同行评议标准分类法，拟根据身份透明性、评议者交互对象、发布评审过程信息组成以及是否进行发表后评论4要素，界定不同同行评议模型[27]。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传统科技出版商为保留期刊出版质量控制话语权所做的努力之一。
3.2 开放引文
开放引文涉及引文数据收集、处理、利用、保存和管理等一系列机制，是科技出版乃至科学研究活动的重要基础设施。当前，Web of Science（WoS）与Scopus数据库对引文内容、数据的垄断和封闭已经与开放科学本质格格不入。在多方倡议下，一些集成商和出版商推出引文主题，并拟逐步开放引文数据。
2016年，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等6家机构发起“开放引用倡议”（Initiative for Open Citation，I4OC），倡导出版商开放引文数据。截至2020年7月，施普林格·自然、威利等大多数出版商都已加入开放引用倡议；在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igital Object Identifier，DOI）官方注册机构CrossRef的5110万篇文章中，开放引文论文比例从1%增长到60%。2020年12月，爱思唯尔签署《旧金山科研评估宣言》，以CC0许可通过CrossRef公开所有旗下期刊论文的参考文献列表，这表明越来越多的机构认识到，基于引文的关注、点击和流量或许才是未来可变现的资源。
3.3 开放期刊评价
当前的期刊评价广泛被用于评价研究论文、研究人员、研究机构乃至国家和地区的科研水平。科技期刊在发挥知识传播功能的同时，被赋予了一定的科研评价功能。这种做法的科学性和价值虽然持续受到质疑和诟病，但是考虑到可行性，迄今未出现完全可替代方案。因此，科技期刊评价的评价对象、目的、标准、条件、方法等日益引发关注，并将深刻影响科技出版乃至世界科研活动的走向。
2020年2月，美国开放科学中心（Center for Open Science，COS）发布依据透明度和开放性促进指南（Transparency and Openness Promotion，TOP）计算的TOP Factor因子，以替代期刊影响因子。[28]TOP Factor主要根据数据引用、数据透明度、分析代码透明度、材料透明度、设计与分析报告准则、研究预注册、分析计划预注册、可复制性、注册报告和出版偏差、开放科学标记等指标进行计算。
4 包容性与多样性
疫情冲击以及追求多元、公平和包容的开放科学运动，使得出版商和学术机构逐渐自觉地采取行动，共同营造包容和多样化的科技出版环境。
4.1 包容性出版
公众化和民主权是开放科学的应有之义[29]。公众化，即科学研究过程应具有公众普遍可参与性；民主权，即人人有获取科学出版物和科学数据的自由。2020年，美国警察暴力执法事件和新冠疫情中持续暴露的制度性歧视，引发了美国社会激烈的社会抗争，也让科学界愈发重视更具包容性的行为准则。2020年8月，美国化学学会72名期刊主编和副主编联名提出要正视化学期刊中的种族主义，并拟采取5大行动，包括为所有美国化学学会的编辑提供识别同行评议偏见的培训、为每种期刊制定多样性计划、任命背景多样的稽查员联络编辑和学术社区、收集描述期刊多样性基准数据、将作者多样性纳入编辑业绩评价标准等，确保论文发表的公平公正[30]。2020年9月，学术交流多样性和包容性联盟（The Coalition for Diversity and Inclusion in Scholarly Communications ，C4DISC）基于“充分尊重价值差异，倾听不同社区和边缘声音，团结一致消除障碍”的价值观，制定了统一的行动框架[31]。爱思唯尔在《从两性视角看研究者发展历程》报告中指出，2009—2018年，葡萄牙是全球唯一一个女性作者比例在上升的国家，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女性作者比例都在下降；男性第一作者的平均引用率高于女性第一作者。新冠疫情放大了这一差距，社会隔离措施改变了整个科研工作环境和方式，女性研究人员同时面临工作合同续签、家务和育儿任务繁重等多重压力，科研产出效率落后于男性。2020年上半年，COVID-19论文作者中女性仅占1/3，女性作者在arXiv上提交预印本的速度不及男性作者，给本就长期居于职场弱势的女性研究人员带来更大冲击。[32]为此，期刊界希望创建更具包容性的期刊，如《牛津开放免疫学》鼓励作者遵循研究中的性别平等准则（The Sex and Gender Equity in Research，SAGER）。美国国家科学院科学、工程和医学女性委员会宣称将启动疫情对女性科学家职业影响的研究，以便在科研资助上针对性别调整政策。[33]
4.2 订阅内容与开放平台
2020年美国化学学会、爱思唯尔、施普林格·自然、泰勒·弗朗西斯、威利5大出版商联合启动的“获取全文研究”（Get Full Text Research，Get FTR）服务项目进入试点阶段。通过该项目，研究人员可以一站式获取来自不同出版商的文献全文，这将大大提升文献搜索和获取效率，改善文献发现和获取体验，加强流量控制，减少Sci-Hub、ResearchGate、共享及盗版网站、图书馆文献传递和馆际互借等替代访问方式[34]。在日益开放的学术生态圈，该项目显示了出版商阵营与Sci-Hub、ResearchGate等的对立，但是另一项试点结果表明，竞争之外存在合作空间。
2019年4月，施普林格·自然宣布与ResearchGate达成合作协议，将2017年11月以来发表在旗下23种期刊的约6000篇文章上传至ResearchGate，机构用户可以下载文章PDF版本，而无权限用户仅能访问只读版本。第一阶段试点结束后，双方宣布延长该试点项目，并将共享文章量扩充4倍。试点结果表明，这种合作关系有诸多好处：图书馆更好了解内容使用情况以及研究人员需求；研究人员更容易发现和访问内容；作者文章使用率有所提高，没有违约风险。对ResearchGate来说，这次合作的价值远不止增加了多少篇文章，而是合作的合法性能帮助其远离盗版名声。之后，威利也宣布与ResearchGate试点合作。订阅和开放之间是否存在兼容可能性？未来，出版商是否会以某种方式，与游走在合法性边缘的集成商达成利益平衡？结果尚不得而知。
4.3 大宗贸易与小规模贸易
新冠疫情导致众多高等教育机构经济不稳定，图书馆面临财政预算进一步缩减的困境。“大宗贸易”限制了图书馆馆藏资源建设的灵活性，同时开放获取和订阅泄露也使图书馆重新审视“大宗贸易”的性价比。据学术出版和学术资源联盟统计，2020年，麻省理工学院、瑞士大学联合组织等11家机构已取消“大宗贸易”。与此同时，文章按篇付费、定制资源包、开放获取等个性化“小规模贸易”崭露头角，甚至出现了为图书馆评估订阅价值的数据分析工具Unsub。该工具可根据图书馆提供的电子资源在线使用数据对期刊逐一分析，包括图书馆所在机构研究人员的发文率和引用率、不同访问方式的成本、开放获取文章和过刊文章的占比等，预测采购某一期刊未来5年内的成本和效用。图书馆可根据预测结果自定义期刊订阅组合，判断不同方案风险，并据此与出版商谈判。大多数预测模型表明，“大宗贸易”虽然覆盖面广，但价值不高，而通过开放获取和有策略地小规模订阅高价值期刊，能让图书馆以20%的成本满足80%的文献服务需求。
5 结语
2020年新冠疫情危机让信息公开问题成为全球焦点。传统科研实践尤其是科研成果和数据在开放共享方面的不足暴露无遗，反映了遵循开放科学精神、加强科技期刊内容和数据公开、共享的紧迫性。然而，这次全球疫情也带来了深刻变革：一是以科技期刊论文为代表的科研成果不再被视为纯粹商品，在政府、基金机构、企业家、学者的号召下，国际合作空前繁盛，科技出版领域超越国界共享科研成果和科学数据的实践蔚为风潮；二是新冠疫情可能导致经济衰退，进而全面影响科研预算、就业市场和科技出版产业，一定程度上会释放其他重塑科学交流的力量，从而有可能使封闭的科学交流和出版系统向开放系统转变。当然，这种自20世纪末就以开放获取和开放科学为代表的开放系统转变仍任重道远。部分出版商已开始将与疫情有关的免费内容移回付费专区，还有部分出版商表示之后将采取类似做法；而且和疫情无关的其他成果始终处在付费墙后。在科技出版更加常态化的开放革新和演变中，也存在种种不足：《柳叶刀》《新英格兰医学杂志》都曾因数据可靠性被质疑，而被迫撤回由著名学者撰写的极具影响力的研究报告；广泛使用匿名和不透明同行评议可能引发透明度和问责制的缺失；评议效率跟不上研究成果数量的激增速度[35]；科研成果出版中普遍的种族和性别不平等问题依然存在，等等。也就是说，2020年新冠疫情冲击暂时成为了开放科学和开放出版的催化剂，但能否给科技出版带来永久变化还未可知。
注释
①青铜开放获取（Bronze OA），即出版商主动开放论文供公众免费获取，但可以随时恢复付费获取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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