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文景社科二部主任贾忠贤看来,虽然社科类图书之于大众有一定的阅读门槛,但只要通过编辑的价值判断、引导,尽力在书和读者之间架起一座桥,仍有机会为这类书打开市场。
自201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人文科学专业以来,贾忠贤一直在世纪文景做编辑。现在她所带领的社科部门有4个人,年出书10种左右,新书当年平均印量超过1万册,2020年的造货码洋达4000万元。按她的说法,世纪文景比较注重单品效益,所以会挖掘每个品种的销售潜力,新品的当年平均印量这几年都相对稳定,加上重印书50%以上的码洋贡献率,“就能让我们活得还不错。”
要明确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
“编辑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技术型工作,需要通过大量的实践操作才能磨练出来,因此一个编辑起码要3年时间才能独当一面。”贾忠贤认为,之于社科类编辑,其自身还要有较“硬”的专业知识积累,如历史、政治、法律、经济等。
编校基本功一方面包括读书阶段积累的文字素养,另一方面还要加强政治修养。编辑要对两个方面负责,一是读者,起码要保证文通字顺,减少阅读障碍,提升阅读愉悦感和获得感;二是舆论环境,国家有实时的宣传方向,编辑是把关人,要善用手中的书号,把握好书稿的尺度。
在具体书稿的编排过程中,编辑应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做好信息的筛选,在书稿的切入方向、框架结构、篇章逻辑上给出专业意见,使作者的思想表达更加明确、集中。她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2019年7月出版的《这就是中国:走向世界的中国力量》,原本是作者张维为参加东方卫视同名节目的讲稿,计有50篇左右。如果只是把现有篇什汇编成一本文集,很简单,只是篇章结构太过松散,逻辑不够清晰,难以给读者很好的阅读体验。于是,贾忠贤团队翻阅了许多中央文件,重新以“中国力量”“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定力”四大部分划定框架,然后将相应的文章打碎重组,使其看上去更像一本研究著作。此书上市后年度发行量超过10万册,目前已累计印刷26万册,网店渠道还保持着周销1000多册的成绩。
第二个例子是今年1月出版的《在城望乡:田野中国五讲》,这部书稿经由资深媒体人张彦武推荐,一看到《在城言乡》的书名,贾忠贤就很喜欢。不过这些文章在集结出版时也遇到了上述问题,即怎样能让书稿更有整体性和逻辑性。面对近40万字,她开始从头爬梳,经过分析发现,书稿最核心、最有特色的部分是作者曹东勃对三农问题的见解,只有把书稿集中到“农”上,这本书才会是一本有针对性的著作。于是她开始大刀阔斧地删削内容,重新组织架构,这个思路也得到了作者的高度配合和赞同。最终,这本书以“五讲”的形式出版,并将书名中的“言”字改为了“望”,呼应书稿中所流露的情怀,受到业界专家学者的推崇,目前在当当社科新书榜中排名第9位。
在贾忠贤看来,在这样一个信息高度活跃的时代,能分散读者注意力的信息太多了,所以出版物的内容必须精确,给读者一个明确的阅读期待,“哪怕这个阅读期待是被创造出来的。这样才能引起读者的注意,彰显价值。”
编辑要对社会思潮保持敏锐
在论述时代氛围对编辑工作的影响时,贾忠贤用了一个词语来描述编辑的工作原则——锐化。“锐化的是图书在内容上的独特性。”她以去年大火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为例,“这本书的英文原名是Educated,直译过来是‘受教’,最终的中文版书名其实暗含了编辑团队对内容的挖掘,以及想要传递出的价值判断。”
而她责编的汉娜·阿伦特著作《责任与判断》也是如此。2011年出版这本书时使用的是原名直译,2014年再版时,贾忠贤决定给它换个名字。在翻阅此书的过程中,贾忠贤发现作者对“平庸之恶”概念有大量论述,于是将其改名为《反抗“平庸之恶”》。截至目前,该书已重印了10次,并跻身当当社会科学畅销榜6年之久。
“编辑做书要充分考虑社会思潮,这不光决定新书的选题,也决定了书上架之后的宣传营销。”随着近年来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一种新兴的、更为大众化的内容平台,带给公众前所未有的发声机会,其实质是表达权的迁移。几年前还是精英知识分子引领潮流,作为公共意见领袖和启蒙者受到全民追捧的时代,现而今,则是流量为王大行其道,庶民文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贾忠贤也直言,倘若今天《责任与判断》再版,用“平庸之恶”这个概念做书名,也许就不大合适了。
据她观察,近年来图书市场的一个趋势是,不仅是官方引导,公众本身也对“中国经验”“中国治理”“中国方案”越来越感兴趣,主题出版表现出很大的市场潜力。充斥于主题出版中的主流话语、官方话语也在改变,中国故事正在构建一套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这当然离不开众多出版人的努力。作为一名社科出版人,贾忠贤自己的探索是:不讲大道理,而是拿出显微镜来观察中国社会的肌理,用精细化的视角解构社会问题,一方面展现中国智慧,另一方面也能推动社会的进步。
乡村在城市化过程中遇到哪些问题?中国的居委会在基层管理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职场女性生育后孩子谁来养?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靠子女养老该怎么办?她抛出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认为主题出版读物应该为上述问题提供解决思路,从而展现中国经验以及中国的治理能力。
出版是照亮社会的一盏明灯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型的社科编辑,贾忠贤对图书在推动社会进步上的积极作用深信不疑。2016年7月,世纪文景出版了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中国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陆铭的《大国大城:当代中国的统一、发展与平衡》。这本研究中国社会变迁、经济发展的著作,有两个核心关注点,一是户籍制度改革,二是生产要素的使用效率问题。贾忠贤读了书稿,认为其论述非常有价值,具有高度的前瞻性。果然,2020年8月,在党中央和国务院就“十四五”规划编制相关问题召开的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陆铭作为专家代表之一,在城乡和区域发展相关问题上向国家领导人作了发言。“我们也看到,这两年国家在逐步完善户籍制度,并且加强了资源调配效能方面的管理。”贾忠贤说。
“有这样一个现实案例在,我们就能看到出版物在推动社会进步、社会治理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书籍能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理论基础,进而影响到国家政策的建立与完善,同时得到官方与民间的双重认可。”这是贾忠贤理解的出版价值。
当然,能有这份信心是因为她曾受到前辈的鼓舞。2020年,她编辑了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前总裁陈昕写给青年编辑的一本书,在做出版方案时,她给这本书取名为《理想在潮头》。“陈总这样的出版人,把一生都浸润在出版这件事上,经历过出版业的波峰谷底,又亲手打造了中国第一家出版集团,其中的艰难与选择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但他直到如今也坚信着文化之于社会的意义,这对我们这些没干几年的出版小兵而言,是个震撼,不能轻言虚无。”
现在,贾忠贤主攻两条产品线:一是“中国之治”,主要用以挖掘当代中国方案,展现中国政府的治理能力,讲好中国故事;二是“新民生”,意在通过展现如“职场妈妈”“90后育儿”“养老”等民生问题,综合国际社会面对这种全球共性问题给出的各种答案,来寻找本土的解决之道。
她说自己刚入行时做了大量外版书,主要原因是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一行一行字,一本一本书,做编辑的过程也是寻找好奇心的过程。“编辑必须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把好奇心和编辑日常结合起来就是选题所在,只有建立一条自己感兴趣的产品线,才能让选题具有持续性。”
今后,贾忠贤希望编辑部能保持稳定的产能,“平均每个单品2、3万册的销量是最理想的状态”。尽管每位编辑都希望自己的产品抵达更多人,但贾忠贤却说,“最大众的是最没有特色的东西,做出一本书的特质是最重要的。”她认为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出版才有可能呈现出一种超越性,超越市场、技术,产生强大的能量,用思想影响现实,出版应该是照亮社会的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