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是个过于宏大的命题,但每一个问题背后都自有其追寻答案的路径。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在最近上线的一部名为《古书复活记》的纪录片中,当我们看到那些古籍修复师对着一百年或一千年前的“书”,倍加小心、逐字逐页地为之“续命”时,也许我们能从中得到一些独属于出版人的体悟。

修复古籍有多难?
古书修复在中国拥有古远的传统, 在1500年前北魏时期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关于书籍修复的记载:“书有毁裂……裂薄纸如薤叶以补织,微相入,殆无际会,自非向明举之,略不觉补。”到今天,新时代的古籍修复师在科技的加持下,已经将这一技术强化完善,运用得炉火纯青。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他们将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永乐大典》《赵城金藏》等“镇馆之宝”纷纷修复,予古籍以新生。
然而,据全国古籍普查工作统计的数据,截止2019年11月,全国217家单位古籍普查数据为772861条7447203册。面对如此庞大的数量,一方面我们实在要感慨我国印刷文化流传之丰,另一方面也不得不为全国各级单位的古籍修复师们捏一把汗。毕竟,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古籍修复师,每天也只能修复几页。这是个慢活儿,千万急不得。
为什么慢呢?也许我们习惯于捧着刚从印刷厂寄回、书页崭新得可以割破手指头的新书的当代编辑,很难想象那些历经千百年虫蛀、水渍或霉菌的侵害,遭遇过火灾、战乱等劫难后的古籍的样子。在《古书复活记》第一集,当一册《事文类聚翰墨全书》被放到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师朱振彬的面前时,饶是经验老到、修书无数的他,也不免要皱一下眉头。
首先,这册明初刻本的古籍非常具有文献价值,上面钤着的一方“天禄琳琅”的玺印表明,它还曾是清代皇室藏书;但是,它真的被毁伤得太严重了。
按老派的说法,书籍的上页边距部分叫做“天头”,下页边距部分叫做“地脚”。之于这册《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说:此书天头尚存,地脚却溃烂得骨头都没了。朱振彬小心地验看,他拈起书页的气力必须恰到好处,倘使多用一分力,这一页就有可能像刚出炉的点心皮一样,彻底碎成渣子。
医生在医院里悬壶济世,古籍修复师们在书桌上为文脉续命。面对如此糟朽严重的古籍,后续的修复工作的难度绝不亚于一场外科手术。它需要一点匠心,需要一点耐心;它是一门技术,它更是一门艺术。
修复古籍的几种巧妙方法
揭、补、压平、衬纸、钉线,古籍修复听起来步骤简单,操作起来全都是学问。
一般而言,古籍修复有这样几种方法:补书法、去污法、托裱法。
像常见的虫蛀,则用补书法。将书页轻轻打开放在板上,在蛀洞附近抹上糨糊,用同色纸对着纸张纹路,按在破损的洞上,然后依糨糊湿印把纸撕下即可。而当泥水等污渍滴在古籍上时,可采用去污法:以毛质软排笔慢慢刷去污斑上的浮土和泥迹。若是书已霉烂的书,则常用托裱法:先用同色纸将破损处补齐,然后在书背后刷上糨糊,再裱上一层纸,全部裱好后再截齐装订成册。《事文类聚翰墨全书》便可综合利用上述方式修补。
除此而外,还有种名为“金镶玉”的古籍镶衬方法,在古籍修复中广为应用。在《古书复活记》第六集,甘肃省文化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周琪,带着一批民间戏曲抄本,来找甘肃省图书馆古籍修复专家师有宽进行修复。
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古籍修复师,师有宽已经工作了60年,面对这些文字顶到天头地脚的抄本,他可以迅速判断出古籍整体状况,找到适宜的修复方法。他选了“金镶玉”。
所谓“金镶玉”,就是指通过在书页里面衬上白纸,使书页的三边都镶衬出白色的衬纸,再用纸捻将衬纸与书页重新装订,因为原书页是黄色的,衬上的新纸是洁白的,如同黄金镶了白玉,所以称作“金镶玉”。这种方法特别适用于那些文字顶到天头地脚的古籍修复,因为修复以后“玉”的部分能更好地对“金”的部分形成保护,从而使古籍的寿命更加长久。
与这些古籍相比,我们今天流通在实体店、网店上面的畅销书、新书、爆款书,生命才刚刚开始。但是,若干年后,还会不会有一批古籍修复师,使用上述几种巧妙的修复技法,来为我们今天的种种畅销书、新书、爆款书续命呢?也许,我们更应该反思的是,这些书是否值得?千秋万岁,寂寞身后,但编辑的身后可千万别只剩下寂寞。
修复古籍带来文化增量
某种意义上,最能与“千秋万岁”这四个字的产生联结的是《古书复活记》第四集。“一方奏牍,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埋藏了2000多年,已化为残片,然而当上面端庄秀美的汉隶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时光丝毫阻碍不了它的诉说。”这也是让网友们直呼高能的一集,因为这一集讲的是海昏侯墓的发掘有望使我们的儒家经典《论语》,版本更新了!
时间还要拨回到2015年11月,南昌市新建区郭敦山古墓葬考古发掘现场,工作人员在清理墓穴西北角的时候发现了一团“泥巴”。
正当大家讨论是否要把这些泥巴扔掉的时候,领队杨军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等专家组来”。结果专家来了一看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泥巴”,这明明是价值连城的“汉简”!是整个海昏侯墓穴里最有价值的文物,上面的文字记载着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法律、邮政、贸易,一旦得到专家确认,不仅能够填补我们当前历史的空白,甚至还能修正我们的已有认知。
这些处在淤泥里像“泥巴”,搁在水里像“海带”的汉简,在古籍修复师们的努力之下,于2016年8月30日得到验证,南昌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文物中有竹书《论语•知道》篇,这很可能属于《论语》的《齐论》版本,如果完全释读出来,在整个学术界将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现在市面上在出版界编辑同仁的努力之下,诞生了数不清的《论语》版本。然而,就算将目前已出版的全部版本加起来,都不及海昏侯墓发现的新版本。事实上,《论语》在古代只有3个版本:《古论》《鲁论》和《齐论》。通行的《论语》是西汉安昌侯张禹的后人将《鲁论》和《古论》整理后形成的版本,而《齐论》则在汉魏时期失传。《齐论》与另外两个版本相比,增加了《知道》篇和《问王》篇。
网友据此感叹:“等了2000年,终于等来了《论语》的更新。”
由此可见,古籍修复师们的努力有多么重要。他们的工作不是为传统文化整理存量,而是为人类文化带来增量。之于出版界,一旦这些古籍得到修复,经过了专家考证,就能为出版物提供不可估量的新内容,从而带给世人更加全面、权威、全新的图书版本。于是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在漫长的历史嬗变和岁月雕刻之下,书能“活”多久?你想让它“活”多久?我想,这是古籍修复师和出版人需要共同来回答的问题。古籍修复师们回答得非常漂亮,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