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种——寻找中国复兴之路》刘统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版/98.00元
■受访人:刘统(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教授)
□采访人:夜雨(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前人没说清楚的,把它讲清楚;前人没写准确的,把它写准确”。党史专家刘统在《火种——寻找中国复兴之路》中,如是讲述自己的创作。他在建党百年史中选择书写党的创建与寻路这一历程,人物立体生动、历史故事真实可信又震撼人心。本报记者日前进行了专访,请他分享这本书背后的故事。
回到现场,将历史写出真实感
□您写《战上海》一书时,说无一字不无来历,《火种》一书呢?面对一段大家熟知的历史,如何写出不同?
■我写作的灵感来自《论人民民主专政》。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起,一批又一批的中华儿女在寻找真理,这个历史过程就是一个“寻路”的过程。中国的深重灾难,促使青年反抗、斗争,经历一次次的失败、牺牲,这个过程不断发展,循序渐进。但每个时期的奋斗都有价值,牺牲的人们为后人提供了历史经验和教训,没有这样积累的过程,中国革命就不能成功。
想写出突破非常不易。历史是由很多生动的故事组成的,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能看到结论,这就需要从客观存在的历史事实中挖掘和理清线索,在历史档案、第一手资料中寻找。我写作很少引用别人的著述,直接引用当事人的讲话,还要做实地考察,不考察就没有真实感受。比如我走到三湾,如果不是沿着井冈山后面的老路走上山,就体会不到红军是如何一步步在寻找出路中艰难走过来的。在调查访问和亲身见闻中,真切感受到毛泽东在诗词中对人民深厚的感情。只有文献和考察相结合,各种材料汇集其中,叙事才能更生动、更真实,作家也才能写出真实的好故事。我也更领悟到司马迁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精神。
□能具体讲讲写作、考察中的感受吗?
■同样的故事,要想怎么才能比别人讲得更好听。当下解释革命历史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事后诸葛亮型的,就结果总结拔高;一种是回到历史发生地,回到历史现场,思考他们怎么想、怎么做,让历史可信。我写作的原则就是回到现场,把历史写出真实感来。
比如,1927年,毛泽东领导了三湾改编,他站在村口枫树坪的大树下,对刚进行改编的指战员讲话,鼓舞士气。他其实处境困难,自秋收起义受挫以来,起义军南下一挫再挫,士气低落,2300人的部队只剩下800人,但留下的人一定是最忠诚可靠的,因此毛泽东认为考验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看他在关键时刻,是立场坚定还是动摇叛变。包括古田会议旧址上杭县古田镇赖坊村的协成店,本是一个杂货店,但毛泽东在那里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在深山茅屋却心怀天下,考虑中国革命如何走向胜利,这不单是理想,还要把理想变成现实,把革命思想变成方法。这种情怀便是毛泽东的领袖气质,哪怕极端困难,也要预言革命的胜利,指引革命的道路。
革命的历史非常复杂,我研究的侧重点是毛泽东如何寻找中国革命道路,哪怕受到“左倾”路线的打击,其理念和共产国际不合,甚至曾被赶下台,到了延安整风,才取得了胜利。但同样是历史,立场不同、着眼不同,写出来的都不同。同样一个事物,是看它的前面还是背面?我写历史是写打胜仗的经验,是写胜利的经验,我要给创业者、学生等读者群体树立信仰。
□司马迁倡壮游,在实地考察中,还有哪些地方让您印象深刻呢?
■我开过一门课叫游学,就是去红色旅行基地实地考察。比如去古田参观,我会带企业家学员去距离古田村十几里路远的苏家坡,那里有个“主席洞”。毛泽东在红四军七大落选后,来到闽西革命根据地,化名杨先生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这个天然岩洞是他白天读书、思考的所在。去过那里,就能深切感受到开创者之不易。这些感受,是在书斋里得不到的。
不忘初心,做传承者
□您在书中提到章太炎是您的太老师,您的导师王仲荦先生是其门下弟子,在治学方面,他们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章太炎的学问是训诂,这是文字学。王仲荦是章太炎不革命以后,在苏州开学馆收的书童。后来,王老师到大学教中文系,再到山东大学历史系讲魏晋南北朝。王先生的特点是能架构一本书,自成一个体系。我的另一老师谭其骧研究历史地理,论文写得很漂亮,教我如何提出问题并深挖,把一个问题搞透而不是面面俱到。他们把广度和深度结合起来,给了我不同的本事。遇到两位名师非常幸运,我吸收他们的特点,找自己的发展方向。读博的时候,我做了大量的地理考察,写作因此有立体感和时空感。
复旦大学毕业后,我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研究方向从历史地理和古代史,转到了现代史,并把古代史的考证和方法用来研究现代史。中国古代史研究传承深厚,而党史的起源来自延安的宣传干部,他们擅理论和概括式的叙述而不重考证。我认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很重要。毛泽东说过,历史学家写出好的作品都不是为了稿费,而是为了信念。也正如司马迁所说的,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您的作品给如何写出优秀的通俗党史作品以示范,以24章写寻路之旅,最难的地方在哪里?
■党史中有些复杂问题,要考虑怎么处理。不要怕,而要看怎么面对,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释。要实事求是,点到为止。历史唯物主义者认为,在历史过程中,各种曲折、反复,不成熟和错误,都是客观存在和可以理解的,没有这些曲折,也不能取得胜利。而且如果写得好,更容易让读者感受到中国革命的不易。
□书末的参考书目列了满满8页,您是如何处理汪洋史料而不陷于其中的呢?
■要注意事出有因。比如国共两党从合作到分手,国民党封杀共产党党员,就是因为立场不同,价值观不同。写事情不能用关键词,要从正反两方面比较史料,强调调查研究,理论联系实际。研究不是写学术论文,而是通过大量考证,把研究融成一个故事。在史料的选择中,要写人如何一步步成熟,而不是一步变成革命领袖。
□《火种》是一部让人有所思的作品,您对读者有哪些期待?
■书是让人读、让人看的,如果把学问做得再高深,神乎其神,有几个人能看懂呢。我的文风受毛泽东的感染,他的文字通俗、口语化,让千万红军战士能听懂,观点有利于传播。我的书首先就是考虑读者的感受,要让读者读进去,从中获得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