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场与时间的盛大约会,是文化传承演变的集中展示,也是今人与历史、与故乡连接的重要纽带。感恩文字与绘画承载的当时当地的历史,让我们翻开书页时,仍能看到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共度相同的节日,这种“人生代代无穷已”的感受,本身就值得慨叹。
时近春节,当我们在书中找寻有关这个节日的表述时,便会发现,从古代到近代,再到现代,赴一场与春天的约会,中国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雀跃,有期盼,有思念。但无论时代如何演变,藏在春节热闹外表下的,是透过礼仪传达出的敬畏,是对故土乡情的羁绊与眷恋,更是农耕文明基因的突出表达,其中况味,引人思忖。
礼:念恩德,崇敬自然宗亲
每至佳节,中国人总要举行各种礼仪活动,拜谢父母亲朋,宴请长辈旧友。年幼懵懂之时,难知其中意味,甚至对这些“繁文缛节”不屑一顾,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品出其中深意——人活于世,应常念父母养育之恩、他人帮扶之情,懂得感恩,方能走得长远稳当。
在三国时期,宫廷贺岁之礼便宏大而隆重。曹植在《元会诗》中写道:“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尊卑列叙,典而有章。衣裳鲜洁,黼黻玄黄。清酤盈爵,中坐腾光。珍膳杂遝,充溢圆方……”身着华丽贵重的礼服,按照宴饮仪制而坐,皇家岁首设宴,显示其治理得法、表达其与臣民同乐之心是题中之义。
而对于民间百姓,对于祖先长辈的感念更为实在。莫言在散文《过去的年》中写道,除夕这天下午,“女人们带着女孩子在家包饺子,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给祖先上坟。而这上坟,其实就是去邀请祖先回家过年。上坟回来,家里的堂屋墙上,已经挂起了家堂轴子,轴子上画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虽然供品“无非是几颗糖果、几块饼干”,但其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教育子孙不忘本源、铭记祖先恩情。
辞岁拜年的场景,在众多文章中都有记述。刘绍棠在《本命年的回想》中写道,除夕之夜小孩子们在饺子上桌之前,纷纷给老人们拜年,“老人要赏压岁钱,男孩子踩着芝麻秸到亲支近脉的本家各户,压岁钱装满了荷包”。而初一这天“天麻麻亮,左邻右舍拜年的人已经敲门。开门相见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我平时串百家门,正月初一要给百家拜年。出左邻入右舍,走东家串西家,村南村北各门各户拜了个遍,这时我才觉得得到了公认,我又长了一岁”。
思:忆乡情,尤感时空变迁
在《元日示宗武》一诗中,杜甫记录了在岁首之日复杂的感情,“汝啼吾手战,吾笑汝身长。”父亲欣喜地看到孩子的成长,但同时又感叹自己的身体渐渐衰老。“处处逢正月,迢迢滞远方。飘零还柏酒,衰病只藜床。”多年在外漂泊,元日思乡之情尤为浓烈,但贫病交加的现实让诗人只得哀叹“不见江东弟,高歌泪数行”。
古往今来,春节往往是人追忆童年、思乡之情最为炽烈的时刻,对于游子来说,更是如此。梁实秋在《北平年景》中第一句便说:“过年须要在家乡里才有味道,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还能有半点欢乐的心情?”
林语堂曾就过年写过一篇颇有趣的文章——《庆祝旧历元旦》,林语堂与家人一起吃腊八粥、备年货、看孩子穿新衣,他看到同乡送来的一盆家乡著名的水仙花时感慨道:“我记得儿时新年,水仙盛开,发着幽香。儿时情景不自禁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闻到水仙的芬芳,就联想到春联、年夜饭、鞭炮、红蜡烛、福建橘子、清晨拜年,还有我那件一年只能穿一次的黑缎袍。”而后,由水仙的芳香,他又想到家乡的“萝卜粿”(萝卜做的年糕),最终,“在一片乒乓声中,我坐下来吃年夜饭,我不自觉的感觉到很愉快。”
作家郭文斌对于春节的描写尤其集中、细致,2005年出版短篇小说集《大年》、2012年出版散文集《守岁》,其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的长篇小说作品《农历》更是有大量对于西北乡间过大年情景的描摹,手写的春联、丰富的面食,让乡土乡情有了更为具象的依托。郭文斌曾说,“年是乡土大地上长出的一棵精神狂欢的大树”,这些其实也寄托着作家本身对于故乡的眷恋。
年岁越长,往往思乡之情越发浓烈,过年的感情越发复杂,过年对于孩子来说是离长大的愿望更进一步,但对于中年、老年人来说,要面对的是走向衰老的现实。作家莫言在文章中写道:“小孩子可以兴奋地说:过了年,我又长大了一岁;而老人们则叹息:嗨,又老了一岁。过年意味着小孩子正在向自己生命过程中的辉煌时期进步,而对于大人,则意味着正向衰朽的残年滑落。”于是,他对幼时完全不解的大人为什么惧怕过年的问题“完全能够理解了”。
食:庆丰年,祈愿富足平安
忙年忙年,忙的内容大半与吃有关。春节的吃食,南北不尽相同,但都有着美好的寓意——年糕寓意年年高,汤圆寓意团团圆圆,饺子寓意饱满与富足,餐桌必备的鱼寓意年年有余,年夜饭丰盛精致,寓意来年五谷丰登。
刘绍棠记忆中,“家乡的大年从腊月初一就开始预热。一天比一天增温,一天比一天红火。”而腊月初一的预热表现便是家家炒花生、炒瓜子、炒玉米花儿,刘绍棠回忆奶奶手拿着锅铲,口中念念有词:“腊月初一蹦一蹦,孩子大人不得病。”花生、瓜子、玉米花儿炒熟了,装在簸箕里,到院里晾脆,然后端进屋来,一家人团团围坐,大吃大嚼。
“照北京的老规矩,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始了。”在《北京的春节》一文中,老舍用京味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幅北京春节的民风民俗画卷,展示了中国节日习俗的温馨和美好。文章中,老舍对美食的描写可谓精妙:“在腊八这天,家家都熬腊八粥。粥是用各种米,各种豆,与各种干果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老舍还提到,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送灶王,在这日之前,街上便会有卖麦芽糖与江米糖的,糖形或为长方块或为大小瓜形,孩子们很喜欢。到了除夕,就更加热闹了。“除夕夜家家灯火通宵,不许间断,鞭炮声日夜不绝。在外边做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必定赶回家来吃团圆饭。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什么人睡觉,都要守岁。”
春节是旧岁的终曲,又是新岁的序章,人们带着美好的期盼迎接新一年的劳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难得的是年节承载的文化,早已成为海内外中华儿女同根同源的见证,支撑着一代代中国人怀揣希望,走向希望,将这思乡爱国的文化,生生不息地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