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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远见超越未见 中信王斌对出版业“十四五”的思考

2021-01-19 来源:出版商务周报 刘鑫
  2020年是“十三五”收官之年,出版业在过去5年发生了巨大变化,如市场化加强、业务流程改造、技术融合、渠道迁移等。但作为一个供给侧驱动的行业,仍有一系列需要解决却悬而未决的问题:如何激活需求端?如何应对市场的结构性变化?如何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如何厘清规模与效益的关系?

  《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提出了“完善现代文化市场体系和现代文化产业体系”的要求:发展壮大市场主体,推进文化市场建设,优化文化产业结构布局,强化文化科技支持。在“十四五”即将到来之际,出版业究竟交上了一份怎样的答卷?中信出版集团(简称“中信”)作为一家高度市场化的国有出版机构,“十三五”期间业务营收强势增长,并立足财经类图书市场的领先地位,快速在不同出版领域完成布局,探索出一条极具特色的发展路径。本报希望通过对中信董事长王斌的采访,借助其市场探索,洞悉中国出版业的发展现状与未来趋势。

  出版是“观念的行业”

  《出版商务周报》:《2019年新闻出版产业分析报告》显示,2019年图书出版营业收入增长5.6%,增速在新闻出版8个产业类别中名列前茅。您如何看待这个数据?

  王斌:与其他行业相比,出版业整体发展向好,这取决于我们拥有坚实的基础。近20年来,国内的产业基础发生了较大变化,从过去对西方的追赶、参观、借鉴、学习,到现在形成自己的基本面,充分说明了我们的制度优势和发展韧性。国内的各种产业有其自身的发展逻辑、发展规律,在图书市场上表现为商业模式不断成熟,受众对知识价值的认可程度逐步提高。目前出版业增长主要是价格驱动,这说明出版业的市场价值在彰显。但也存在一些积弊。一方面,行业的整体效率在下降,单看品种、动销与实销,长期以来并没有本质的改善,供给侧过度生产,看似丰富繁荣,实则意味着单品册数不升反降;另一方面,缺乏回应时代的力作,本土原创能力也在下降。过去,新书品种数占全年出版总量的30%,但现在已下降到15%。原创力的下降与当下的互联网环境有关。传统一代的作者,思维是被印刷机定义的,而新一代受众的思维是被字节定义的。因此传统出版还需要时间才能适应这个时代。

  总体而言,出版业发展势头尚好,2020年表现出了很强的抗击打能力。短期守住了,中长期的问题会更加突出,可能需要一两代出版人慢慢解决。

  《出版商务周报》:近几年,出版从规模型发展向效益型发展转变。但缩减规模一定能增加效益吗?

  王斌:大家的思考习惯趋于问题导向,但要甄别是否是真问题,否则许多问题会被放大,貌似产生了新的难题,实则不然。例如,整个行业的库存问题,从经济学角度讲,这是市场结构决定的。有竞争,消费者用脚投票,必然会产生库存。但满足市场供应,库存根本不是大问题。品种和效益的关系也是如此,这是一个动态平衡。

  出版社一年出10种书还是1000种书?从企业经营角度讲,一定选择1000种。因为任何一个图书品种,对市场的把握都是不确定的、未知的、有风险的。为了分散这种风险,一定要增加品种。图书是一个概率市场,品种越多,产生好书的概率越大。出版业为读者提供更多选择,但这种选择又降低了市场效率。读者对图书并没有高期待,读书也不是为了获取知识;作者浮躁功利,写书不是为了表达思想;出书门槛不断降低。于是,三方的效率被同步拉低,这就是多品种造成的问题。且传统出版机构对市场的反应过于滞后,发达国家的出版机构对市场的反馈机制以周为单位,而我们往往以年为单位,这就使本来的单一问题裂变出了更多问题。

  归根结底,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好书。对图书内容的价值、信息量、知识密度、思想性、前瞻性、独特性等方面实施品控,大幅提高读者的阅读体验,才能激发作者、读者、出版机构三方的活力。从需求带动供给到有效管理需求,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过程。但读者阅读体验也与其知识结构相关,许多学者的作品并没有产生广泛的市场效应。作者跟读者如何实现共振,形成一个良好的生态?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出版商务周报》:若读者不是好读者,作者不是好作者,出版业该如何打破这样的恶性循环?

  王斌:这要回到出版的本质。出版是观念行业,根源在供给上。优秀作者的优秀作品,能带动整个市场,撼动整个时代。市场的活力还是要靠供给、靠知识、靠思想、靠观念、靠作品来激发。

  伟大的学者、思想家写出的作品一定具有某种时代前瞻性。他们敏锐地把握了时代变迁,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而深刻影响市场环境,引领一个时代。事实上,中信的使命,正是想要通过不断开启这种阶段,来展示文化和出版的力量。

  《出版商务周报》:您如何评价过去5年中信的发展成就?中信的核心竞争力和资本价值是什么?

  王斌:中信过去5年的环比增长超过18%,个别年份能达到25%。成绩的取得源于:第一,使命担当,中信集团本身就是改革开放的产物,从诞生起就具有红色基因,延续为国家、为民族服务的使命。第二,国际视野,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开放的体系中。第三,时代眼光,具备前瞻性,与时代合拍,勇立潮头。第四,市场能力,熟悉市场规则,建构市场化的运作体系。第五,长远价值,通过长期价值的约束,实施精品战略。

  具体而言,以选题结构为例:2001年我们有100个选题,包含各个领域,但第2年确定了70%是财经,第3年则100%是财经。第5年,又变成了什么都有。这说明做出版总有抑制不住的边界冲动,我负责不断为这种冲动划定边界。如此,我们用3年的时间专注于财经,进入了财经领域前列;又用3年,变成这个领域的第一,直到今天。我们一直清醒自己该做什么。中信从20年前很小的体量,到现在几十个亿的市值,得益于始终目标清晰。

  《出版商务周报》:改革开放40年,中国本土始终没有诞生成熟的商业思想,中信对此类图书的引进,恰好填补了市场空白,这是否是一种回应时代的选择?

  王斌:要超越出版做出版,不能仅仅从图书市场角度考虑。出版价值体现为内容价值,内容价值体现为阅读价值,跳出来看,才能发现市场之大。近20年来,流行在中国商业世界里的关键词,很多都是中信为时代留下的符号和印记。从这个意义上说,中信一直在回应时代,某种程度上在融入、推动和打开时代。

  要用开放的视角去拓展产业边界

  《出版商务周报》:近年来,“数字出版”“融合出版”成为热词。您觉得今后出版业的业务结构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吗?

  王斌:从托马斯·库恩对范式的定义来看,印刷出版是一种范式转移,一切都被印刷机重新定义,它重构了知识、人和社会。范式转移需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新技术被高密度、大面积地应用,二是新的需求快速聚集出现。但今天的出版业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如今,纸质书依然是权威、严谨知识的重要来源,需求旺盛,行业尚不具备范式转移的动因。传统出版今天依然是核心,但将来一定会转移,转移的逻辑可以有多种,不变是不可能的。

  互联网技术对出版业的颠覆、冲击,恰恰是出版业打开并汲取外部力量的重要方式。互联网让出版业具备了开放性,虽然现在两者基本相安无事,可力量和位置立判高下。从市值、影响力、吸纳资源的能力,到新一代公众的适应性,出版业未来都难以与之竞争。因此,我们要用开放的视角去不断拓展产业边界。

  《出版商务周报》:未来,出版的位置会从内容“核心”滑向“边缘”吗?

  王斌:出版会变成核心的核心。面对外部竞争,出版业是无处可逃的。看上去出版被边缘、消解,但并没有其他业态能把它彻底剔除,只能选择把它层层“包裹”起来。“包裹”得愈多,出版业就愈是走向核心。但这不表示出版业有多厉害,未来我们只是 “核”这个角色。

  《出版商务周报》:随着技术的成熟,图书出版有望从“重资产”变成“轻资产”。这看似降低了经营风险,但是否意味着会滋生新的问题?

  王斌:恰恰相反,我认为现在的出版是“轻资产”,未来才是“重资产”。因为技术、数据的投入、用户的养成,远比现在用纸印书放在库里的资产重得多。比如一本图书成本在定价的20%——25%,它是个极轻的资产。而未来,随着数据、技术应用,按章节、篇幅计算,它的成本应该是现在的十倍甚至百倍,是绝对的重资产。今天出版业之所以利润微薄,是因为对核心资产配置得还不够。

  《出版商务周报》:您如何评价“场景化”趋势,及出版业在此维度的发力?面对“书与泛娱乐”的竞争,出版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王斌:场景化是未来一个重要的趋势,但现在的所谓场景,都是伪命题,它聚合的信息、提供的服务、营造的体验,还不能称其为场景。构造一个场景,需要综合的创造创意能力,背后必须有供应链支撑,现在我们的供应链还没有形成,知识和内容也没跟上,所以无论线上线下,场景都还不成体系,尚不具备更大规模的延展能力。

  实现场景化,还是要借助5G体系的发展态势。现在的互联网以传递资讯为主,很多技术问题不能解决。等到5G具备传导价值的条件时,场景才会营造更多,体验才能更到位,才能有供应分配机制。根本上讲,场景化是一个技术问题。

  娱乐是一个非功利性的系统。知识教育,属于一个相对功利性的系统。人同时需要这两个系统,所以它们应该能找到一个共存的模式。共存不代表妥协。图书出版决不能低俗化、娱乐化、碎片化,屈从于另一个系统。我们要回到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而不是从问题的角度去定义人。或许,在下一个时代,我们忧虑的问题根本不再是问题,代际之间的思维方式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要变。

  出版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

  《出版商务周报》:国内出版业与西方出版业,无论是在文化产业中的营收比重,还是在社会影响力、对外影响力层面,都存在较大差距。您觉得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王斌:经济基础、社会基础、文化环境等一系列综合因素造成了这种差距。西方赶上了印刷机时代,他们用市场化的体系,通过市场运作来配置资源、提高效率,通过竞争、并购变成大企业,又因为语言优势,将全世界的市场连接起来。中国和西方发展阶段不一样,我们刚步入全面小康,所以无法去简单比较。我们的机会更大,印刷机时代即将过去,无处不在的多媒体、全媒体、互联网新技术正席卷而来。面对未来,我们有全新的想象边界,不同的路径意味着更多可能。

  《出版商务周报》:但中西方在稿费与版税方面的差距十分明显,国内也没有出现职业作家群体。这是否从另一个角度折射出国内出版业的问题?

  王斌:这是个刚性差距,但也说明我们的市场机制在发挥作用。稿费、版税低是因为作者整体上创造力还不够。不过阅文集团和得到平台在这方面已经探索出一些新的思路,也让一些作者得到了很好的收入,这种探索是值得肯定的。

  《出版商务周报》:许多出版机构把人文社科当做重点的出版方向。这是否意味着未来出版市场在产品类型上会出现结构性变化?

  王斌:中信把社科作为重要出版方向,考核很宽松。现在说的人文社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史哲;而是学术大众化,这是一个新的空间。但不太乐观的是,学者走出象牙塔,面向大众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是失语的。

  创新是国家发展的不竭动力。今天,我们对图书内容的评价标准也发生了变化:要看其内容在多大程度上激发了想象力、创造力,是否聚集产生了能量。而所有的能量,包括“默会知识”,民族性、地域性的文化环境,未来都会变成创作力的重要来源。未来,中信希望通过重构表达和叙述方式,形成一个新的社科出版体系,也希望引领一个社科领域的畅销书年代。

  《出版商务周报》:“用户思维”已迅速渗透进各个产业的经营与管理中。出版业该迎合市场还是领先市场?

  王斌:从系统思维的角度来看用户思维,其内涵是不一样的。第一,关于问题导向,是寻求不同阶段不同问题的解决方法,这意味着其本身就是一个动态变化过程;第二,关于知识体系,用系统视角解读会有不同层次;第三,回到人的逻辑,知识在改变人,人的创造是核心,当人变成对象时,事情本身已发生变化,他们彼此塑造;第四,叙事、表达的影响力,文学叙事永远在当下。无论是营销逻辑、流量逻辑还是用户思维,都要回到这些内涵。

  《出版商务周报》:任何产业的良性发展都以人才建设为前提。但出版业的人才流失问题由来已久,该如何解决呢?

  王斌:出版有独特的魅力,我们要看到出版业的积极面。从人才观的角度,要把人才当成生产要素,而不是一个解决码洋问题的员工。经历疫情以后,出版社的组织架构肯定会发生变化——首先要考虑人的因素,其次才是企业。虽然求贤若渴,我们也不能对人才过度溢价,单方面地高薪挖人,是破坏规则的做法。

  《出版商务周报》:您如何理解出版业在整个国家和社会当中的作用与价值?

  王斌:在国家层面,出版要构筑民族国家的思想基础和文明底色。从文明视角看,它有两个发展阶段。一是批判西方文明的普遍性,寻找中华文明的特殊性;二是寻找中华文明中的普遍性知识并加以抽象化和概念化,以推动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交流和融合,让中国文化在国际舞台上与人类的其他文化形成交流与互鉴,让新时代的中国文明成为人类文化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文化发展的最高和最终目的。

  从社会层面,出版应该推动知识再分配。基本教育是一种普惠,是第一重知识分配,出版是再分配,应该在此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依托人跟人的连接,知识和知识的连接,表现出一种创造力。现在人、技术、内容、传播手段都在变,这些直接带来了知识的再分配。

  还有价值表达。许多时代的文化都是靠作品推动的,像《战争与和平》《平凡的世界》等,都是对一个时代的总结,影响深远。那么,今天的我们该怎么表达?怎么形成新的社会意象?它的力量是什么?这将是今后需要出版人思考的。

  《出版商务周报》:您提到“表达”,之于出版业,话语方式的缺失,该怎么找回或重构?

  王斌:应该回到文化产业的本质,而非用其他行业的术语来定义和表述出版业。一个行业的魅力,恰恰在于它的话语体系。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表达系统,这些东西是独立于其他行业而存在的,具有专业性。出版业没有自己的话语体系,唯一留下的词是“码洋”。出版业需要回归,要用现象学的逻辑来呈现行业自身。文化,总不能无法表达。这是一个需要全行业来回应的问题。

  出版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应该超越个体、超越社会、超越国家、超越民族,只有这种超越性的存在,才可能提供新的意义和可能。要用远见超越未见。唯其如此,出版才能获得永恒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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