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人西渡第四本诗集《天使之箭》近日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诗集收入诗人2010-2018年创作的短诗97首,组诗三组27首,截句102首。这些诗都没有收入过作者以往的诗集,有不少作品是首次公开。这本新诗集与作者上一本诗集相隔八年,可见出诗人最近八年间在诗艺、诗歌意识上的建树和进展。诗集前有诗人自序,对这些诗的创作背景做了介绍。
西渡的这些近作致力于表达诗人对人与世界的理解,并努力接近人和语言创造的源头。诗集中的一部分诗作以娴熟的叙事技艺敏锐地触及当代现实,为生活于当下的芸芸众生造像,深入探讨了“人”在当下的处境;另一部分诗作则以“历史”为处理对象,以一种迷人的风致展现了“历史”的现实性;在另一些诗中,诗人又以纯粹的抒情态度处理自然、美和爱的主题,达到一种近乎纯诗的“完全”境界;还有的诗则倾向于沉思,以“思”作为处理的对象,让诗与思在语言的创造中完成和美的联姻。西渡诗歌多样的风格、手法、题材,显示了他“不止拥有一支诗笔”的多方面诗才,也显示了当代诗歌的不同可能性及其推进,值得读者和研究者重视和珍惜。
西渡(1967-)浙江浦江人,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曾获多种诗歌创作和批评奖项。
诗人臧棣推荐:
将人的语言毫不保留地托付给另一个灵魂,以此来博取生命的安慰,这是诗人西渡最虔诚的信念。在长达三十多年的诗歌生涯里,西渡从未偏离过他的诗歌原则,也从未屈从过当代诗的流行时尚。他的诗歌音质始终是高贵的,基调是颂歌式的,但也保留了对复杂的世事人情的深刻的洞察。在遣词造句方面,西渡堪称是一位措辞严谨的匠人;他的诗歌语态典雅,却充满了戏剧性。
诗人哑石推荐:
当代诗歌场域中,西渡是高质量且有韧性的代表性诗人。其诗作出入语言和生命经验,独具现代性饱满;同时把情感与美的力量发挥到幽微甚至深邃的地步。这本时间跨度超过三十年的诗集,收入作者最用心的长诗和组诗,涉及个体生命、历史境遇、精神命运的多重主题,既表现了生命和情感的尊严,同时以其对诗艺始终如一的维护体现了艺术自主性在当代文化中的诚实和勇敢。
诗歌批评家张桃洲推荐:
西渡是严肃诗学理念的守护者,他的诗歌保留了当代汉语的纯正之音,高迈、绵密、淳厚是它们的突出品质。经过30余年的积累,西渡的诗歌在对爱、生死、命运及时代精神处境等主题的思索与抒写中,试图勾画出自我与世界关联的多重图景。收录于本集的诗篇,呈现了作者所关切的广阔向度,它们以舒缓而克制的语词之弦,探入生命的幽微领地,当会在更多人的内心里激起回声。
诗歌批评家敬文东推荐:
西渡是一个诚实、谦逊、才华卓著而又不屈的诗人,对于时间的深刻体认使他有能力写出我们这一代人最隐蔽的忧伤。西渡在陈述我们在时光面前的失败时,也陈述了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失败;在陈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忧伤时,也陈述了所有人的忧伤。
诗人姜涛推荐:
西渡30多年的写作历程,呈现出一定的阶段性。80年代中后期,他的诗非常抒情,富于高蹈气质和象征色彩,到了90年代之后,一定程度转向叙事性的写法,这大致是和当代先锋诗歌的展开方向是同步的。但最近十多年来,西渡逐渐有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写作意识和诗学立场,简单地说,似乎要挣脱当代先锋诗的一般逻辑,试图在一个更大的视野、更本根的层面,去考虑诗歌写作的前景。《天使之箭》序言中提到“幸福诗学”,就是这种诗学自觉的表达。他认为自波德莱尔以来,现代诗歌有一个说“不”的光荣传统,但就其源头而言,诗歌是作为“是”的力量与人类发生关联的,这个说“是”的传统,对世界的肯定和赞颂的传统,比起说“不”的传统更为深远,也更为根本。西渡近十多年来的诗,相对以往语言更为素朴、明朗,不追求语言的缠绕和意义的复杂,也越来越多聚焦一些相对稳定的文学主题,如人性与自然、对生活本然的自由和幸福的理解等,但内在包含了上述不同的面向和丰富层次。
在“是”的火光中写作
——西渡诗集《天使之箭》略评
伽 蓝
2012年,西渡在其著作《壮烈风景:骆一禾论、海子骆一禾比较论》中阐释骆一禾的诗学观念时,引用了骆一禾《火光》中的话,“诗歌就是‘是’本身,而未竟之地在这里打开”,并就此评论道:“诗歌从根本的意义上说乃是一种生成的力量,那种以‘不’为言说依据和出发点的诗学,无疑都没有进入诗的真正堂奥。” 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西渡开始反思从否定出发,以否定为依据的现代诗学,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此前的诗学观念。在一个时期内,西渡同样将诗的否定的力量作为向世俗生活夺取人性尊严的“机遇”。但是,对于西渡来说,这种否定的力量始终有其限度。实际上,爱,对人,对风景,对万物的爱,始终是西渡诗歌不变的底色。无论是他的早期诗作或是近作,都展示着诗歌的建构性,并因此生产出丰富多样的语调。在他的近作中,借助“是”的力量,诗人重新评估和认证了自我、世界以及两者的关系。在他的新诗集《天使之箭》的《自序》中,可以看到这种变化的心迹。他说:“就其源头而言,诗歌是作为“ 是”的力量与人类发生关联的……这个‘是’字是对世界的肯定和赞颂,是‘我’与世界的合体与重新合体。…… ‘是’才是可供我们栖居的心愿之乡。人只有居于‘是’,才能居于世界。居于‘不’的人们,只能是永远的漂泊者。从另一方面讲,诗歌的‘不’也必以这个‘是’为基础。没有‘是’为指归的‘不’,是没有准星的枪,没有方向盘的车,没有心的身。”
在这本新诗集中,弥漫在西渡早期作品《一个钟表匠人的记忆》《从天而降》《旅游胜地》《在硬卧车厢》《梦歌》《十四行:反对》《秋》《挽歌》等诗作中的“失败、悲凉……”的声音被弱化了,代之一种具有深刻同情的温和、亲切的语调,带有“是”的“火光”所辐射的人间温度。这也意味着诗人走出了早年阴郁的地下室,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光明地带。
爱是这本诗集中反复出现的母题。“这世界上,只有爱是一种发明,/教会我们选择,创造人的生活。”这是西渡在《天使之箭》一诗中对“爱”的全新阐释。“爱”是力量,也是道路,正是它引领一个天真未脱、愤世嫉俗的青年作者成长为视野清明、心智成熟、思想深邃的中年诗人。把“爱”视为诗的根性和来源,正是“是”的诗学的突出体现。然而,在表现爱的主题时,诗人并没有停留于表面化的对“爱”的讴歌与赞颂,而是致力于探索“爱”在现代条件下的可能性和实现的途径,不断扩展爱的深度、广度和厚度,并由此展示出爱的缤纷面相。在《天使之箭》,我们随处可遇这样深情的表达:
“这是人间。然而,也是我所爱的。”(《天地间》)
“人间的事愈是挂念/愈觉得亲切。胼胝是离你最近的/现实,也是你所热爱的。”(《拏云》)
“喝下去,你便拥有山水的性灵,/爱上它,你就变成另一个你”(《山中笔记(一)》)
“爱你身边的人——我冒充过来人/告诫年轻人:为幸福而随时准备/灾难却不必。幸福,需要爱人照料”(《2017年6月10日,毛洲岛》)
这些诗作无不以其动人心魄的力量彰显着西渡的“爱”的诗学。在诗人看来,与人间的种种污浊相较,“爱”更为有力:它不仅发明了“人”,是“人”的本源;也发明了“诗”,是诗的源头;不仅发明了“朴素的自然”,也发明了“精神的自我”。可以说,“爱”不仅是这一切的创造者,也是“造物”的本心:秉持创造和奉献的使命,它扶持一切,并通过生命的绿色茎管成长为催动花朵生长的力。“我一直爱着!”在诗作《杜甫》中,诗人以老杜的口吻这样表白。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无爱的世界上,杜甫因其所拥有的爱的力量化身为时代的中流砥柱;乱流过去,帝国奔溃,时代失踪,而爱的砥柱留下,见证了伟大的精神所构筑。
诗集中引人瞩目的是一系列历史题材诗作。对这些诗,诗人有这样的说明:“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是在向古典诗歌致敬,其实我是在寻回那个失去的、被遮蔽的东西。……回到音乐最初被发明的那一刻,呈现那一刻生命的知觉和感动,再现那一刻的完整的心。而那一刻,也就是此刻,你我所在的此刻。”在历史的题材里朝向此刻,朝向当下,意味把历史作为素材来处理,在当代的语境中重新发明历史,更准确地说,是透过历史发明现实。这种对历史与现实的再发明是将古人的身心与我的身心浑一,是历史与当下,古典与现代的合一。它不是对历史的简单肯定和否定,而是在批评与反思中重新发明历史中曾有的肯定力量,“对生命及其创造行动的讴歌和对太阳和光明的礼赞”,也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