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业名家刘苏里眼中的沈昌文先生_中国（武汉）期刊交易博览会

　　编者按：1月10日，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先生离世，享年90岁。文化圈和出版圈昨天被这一消息刷屏了。沈昌文先生是许多出版人敬仰的长辈，是许多作家真诚的朋友。他的出版精神将长存于世。

　　沈昌文先生1931年出生于上海。

　　1980年3月起，他兼管《读书》杂志编务，任副主编、主编。《读书》杂志曾是中国读书类杂志的范例，延续了一代人的精神追求和文化梦想。2003年沈昌文先生将主持杂志期间所写的“编后语”汇集成《阁楼人语》一书。

　　1986年1月，他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执掌三联书店期间，热衷于传播国内外优秀文化，并且不遗余力地传播近当代的经典文化成果，出版了一系列具有深远意义的图书，如杨绛的《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将饮茶》，巴金的《随想录》等。

　　沈昌文先生这样阐释出版工作：“我们要时刻记往，出版工作是一个长命的工作，就像西方谚言所说:‘书比人长寿，白纸印上黑字，印上彩图，想抹也抹不掉。’我们做出任何一本不合出版品格的书，到你有了更多经验的时候，回想起自己的旧作，会有一种羞耻感。”

　　1996年，沈昌文先生退休，退休后常在海内外文化出版界奔走，发起创办《万象》杂志，策划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甘当“业内临时工”。

　　沈昌文先生称自己是“知道”分子而不是知识分子，帮助读者在阅读中发现和创造价值是他一辈子努力的目标。

　　很多人与他有过交往，为此，我们选取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的《八八沈公》中的一篇文章。万圣书园创办人刘苏里用温情细腻的笔触回忆了与沈昌文先生的交往。

《八八沈公》/脉望主编/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年10月

　　我的师傅沈昌文

　　刘苏里万圣书园创办人

　　一

　　万圣书园创办于 1993 年。二十六年来，万圣在沈公的目光和关照下，一天天走过来。记得沈公最近一次来万圣，是去年春夏之交，我和焕萍不在北京，错过跟沈公一次微醺的机会。

　　二十六年来，沈公是呵护万圣成长的第一人。他对万圣的影响，先是言传身教，后是通过我们这些“徒弟”，传递到书店经营的很多细节之中。沈公自己未必意识到，“外人”更难看出名堂。但作为当事人的我们，深知沈公留下了哪些印迹，并因此常怀感激之情。“我们”的意思是，沈公不仅是我办书店的师傅，还是万圣历任老员工的师傅，焕萍的师傅。“我的师傅沈昌文”，也就是我们的师傅沈昌文。

　　二

　　大约 1992、1993 年，我正式认识沈昌文先生，叫他“沈公”。彼时沈公50出头，“沈公”的称呼，从那时开始流传起来。

　　很多年后回头看时，才意识到从一开始，我是把沈公当师傅的。事实上，我既未正式拜过师，沈公也未必认我这个徒弟。

　　我相信甚至知道，沈公有很多嫡传弟子，比如当年《读书》杂志的几朵金花，后来《万象》杂志和“万有文库”的各位主持人……猜测，在他八秩前后，仍有人立雪沈门。那一年，沈公寿日，我们又出了远门，无法与席，唯写祝词，请人代为选读。

　　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八年，沈公八十八米寿，我亦近耳顺。编辑约稿，说是字数限制三千。其实，我只想说四字：“沈公你好！”

　　三

　　于公于私，我都只想说“沈公你好！”四个字，庆祝他八八大寿。

　　沈公是这样的人：在他淡出人们视野之前，时代因缺少这样的人物而少了趣味，如果不是黯淡无光的话。沈公是黄昏里的一盏灯，照亮了许多人的道路，并指引很多人向前走。

　　1996 年，沈公主政的《读书》杂志，愿意每期拿出二百本，赠送北大、清华以及附近的学子们，由万圣具体操办。那时的《读书》，依然是大陆中国文化思想界的风向标。万圣尚处幼年，担此重任，不啻一种鼓励，还为万圣打通跟学子们的血脉关系埋下伏笔。

　　大概同一个时期，沈公用后来叫《诚品好读》的企业内刊，把台湾诚品书店引入我们的视野。每收到一期，他必寄给我们，或来访时背来。万圣从中第一次了解到外部世界书店的经营面貌。同一年，也是沈公，向我们介绍旅美书人钟芳玲女士的《书店风景》，使我们大开眼界，对独立书店世界的认知上了一层高高的台阶。

　　万圣创办的第一个十年，沈公不知带来多少出版、文化界人士，更不知带来多少旅居海外的华人学者、作家访问万圣。又通过他们，带来更多的访客。

　　我们回报沈公的，就是时常的“微醺”，——沈公喜酒，尤喜啤酒。其实微醺之间，是更多的信息和“不经意”的教导。

　　也是很多年后，我能回忆起的人生上的保守主义第一课，就来自沈公。他是持守保守主义立场的人，从日常生活到做事规矩。他批评你，永远是“不经意”的。在这一点，我是不合格的徒弟。沈公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大概能宽宥徒弟不“循规蹈矩”，或用言传身教代替批评，你悟性不好，他也只好说一“yayawu” （大概是“夜夜乌”的发音）。

　　沈公是保守主义者，在于他珍视传统（我猜，他一定是反对无厘头变革的人）。一个很好的例证，是听他经常讲学徒生涯，讲他从十三岁做学徒到创办《读书》的师傅们，缅怀和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八十年代初，沈公已近知命之年，主持《读书》杂志，不仅拉上很多位师傅，还不断向师傅们请教，陈原先生是一位。他也常常提起范用先生。

　　上面讲的几个我亲身经历的例子，还说明沈公对后进的提携、奖掖不遗余力，不求回报。他不求现报，必有他求。沈公是那种不事声张的文化香火的传递者，他对后来者寄予厚望。

　　四

　　在沈公身上，我还领略了老辈人不求闻达，坚持事必躬亲、轻重有致、精益求精的格调。

　　2004 年，《读书》二十五周年，我们说动沈公出山主持活动，他答应下来，并由焕萍具体操办。沈公不仅同意展出包括李洪林先生《读书无禁区》在内的《读书》历年作者的大量手稿、来往信函，还撰写了《春潮涌动读书时》，作为活动的“发刊词”，并亲自致函，请来了包括丁聪、陈乐民、资中筠、刘德海、李辉等学者和艺术家演讲、演出助阵。整个活动延续两个月，他始终在场，直到闭幕。

　　你一旦被他记挂，便要准备好接受他永不枯竭的善意。二十余年来，他寄发给万圣的各种书讯、书目，剪贴的有关书业的信息、作者文章，不可胜数。我知道他的好意，并非施予我个人，他对万圣有期待。他从不给万圣打分，却二十余年坚持访问万圣，带来一众宾客，背地里推荐，更是无以计数。

　　除了店庆，万圣很少为自己举办活动，可数的，是几次搬迁。每次搬迁，沈公总是亲临新址，并跟万圣的读者见面，或发表简短演讲，或现场问答，从不缺席。私下常想，我自诩他私淑弟子，能做到师傅一二吗？传统的价值，在代代相传，我这一辈，能不辜负他的期待吗？

　　五

　　沈公期待我们什么呢？他从不明示。多半让他失望了吧。我们并不知道答案。直到 2014 年春天我遭遇病痛，他和老伴儿“白大夫”领着我找白大夫已退休的学生“姚主任”，一见面沈公便跟姚主任说：“这个世界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他……”姚主任把我介绍给她的学生杨院长，信笺上写着：“……你要亲自为他做手术。”那一年，沈公已八十三岁。五年来，我仍不敢松懈，跟他的那句话，有很大关系，也跟我看到某种价值在三代心内科医生之间传递，有着隐秘的关系。差不多就在那一刻，我悟出了沈公二十六年来对我也是对万圣的期待：坚持做好书店，把知识和思想的香火传递下去。

　　此生只怕辜负了师傅的殷切期待。

　　六

　　我与师傅有很多故事，但我不会讲故事。在他八八华诞的日子，我只想说四个字：“沈公你好！”

　　沈昌文先生部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