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立体书是当今纸质书市场非常亮眼的黑马，其形式与数字传播时代受众对信息的“互动性”需求不谋而合。通过从叙事方式、游戏理念及空间结构三个角度分析立体纸本书中互动性的建构，发现叙事的碎片化使读者拥有了一定阅读选择，游戏元素的融入令读者更积极参与阅读，而叙事空间与物理空间的融合则要求读者身体及思维共同参与，使其完全投入合成的阅读空间。
【关键词】立体书；阅读；叙事；空间；游戏；互动性
随着数字阅读时代的到来，读者阅读方式的多元化选择令传统纸书行业面临着不小的挑战。然而立体纸本书（以下简称“立体书”）却频频凭借其独特的印刷设计工艺、互动阅读风格及视觉审美体验成为纸书市场颇为亮眼的黑马，尤其是近年来，立体纸本书不再是儿童图书市场的专属，不少面向成年人或全龄向目标市场的立体书作品如《S.忒修斯之船》《大闹天宫》《谜宫·如意琳琅图籍》等，既获得了不俗的销量，也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立体书，英文为pop-up book，直译为弹出式书籍，也可称为活动书（movable book）、互动书（interactive book）、玩具书（toybook/playbook）等，现代意义的立体书多是在文本故事的基础上，由插画师与纸艺工程师联合设计完成。常见的立体书形式，多是将插图通过裁剪、折叠、黏合等方式制作成各种纸质机械结构及小机关，读者可通过打开、抽拉、翻转等操作将书中的纸质结构弹出展开，形成三维立体的图案造型。立体书往往可以更大程度还原文本故事中的场景与内容，通过读者与书籍的互动，在阅读过程中营造丰富多样的感官体验。
立体书的形式也并不单一局限于拥有纸质立体结构的书籍。广义来看，包含独立可拆式道具配件并且在阅读过程中与故事内容产生联系的书籍也应被归为立体书的范畴，因为这些配件同样使纸本书有了更为多样的阅读方式，打破了常规纸本书的叙事与空间结构，需要读者更深层次的参与。近年来，伴随数字媒介的发展，立体书也在不断融合新的技术手段与形式，越来越多的立体书创作者会运用二维码、AR技术等方式实现纸质书籍与手机游戏、音频视频等线上故事或增值内容的互动，打造更为多元全面并富有创意的阅读体验。
大量立体书作品的成功，一方面与其精良的设计与制作工艺分不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立体书的形式与数字传播时代受众对信息的“互动性”需求在很大程度上不谋而合。本文将从叙事方式、游戏理念及空间结构三个角度分析立体书中互动性的建构。
一、叙事的碎片化与文本的分置
阅读过程中的感官体验发生于主体与客体的互动中，建立在特定的时刻与空间里，语言、文字、图片、媒介的物质性在特定话语中建构起意义。[1]立体书作为一种物质性的创新，可动、灵活的结构将导致新的阅读方式，从而产生不同于传统的阅读实践，形成另一种话语形式的意义建构，这种话语形式超越传统纸质书中文字故事的叙事空间与审美习惯，纸张的折叠与展开会影响甚至重新定义阅读故事的概念。
相较传统纸本书，立体书在文本叙事方面存在两个特点：一是文字信息的碎片化，二是多线并行的叙事方式，两者都会为读者带来更大的阅读自主性和选择空间。就目前市场出版的立体书来看，除了少部分追求极致艺术性的概念收藏型立体书如镂空书、纸雕书，多数立体书仍以文字信息建构的故事脚本为基础进行设计，其中不少立体书是由已经非常成熟的作品改编，如《小王子》 《哈利·波特》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海底两万里》《S.忒修斯之船》等（见图1、图2）。囿于立体书制作的厚度与篇幅相对有限，这些由小说改变的立体书不得不对文字故事的篇幅进行删减。因此，该类立体书中的弹出式结构主要是对原作中经典场景的还原，完整的故事往往被拆解为围绕具体场景的片段式叙事，文字不再是唯一或是绝对居于主导位置的信息形式。一些原创立体书虽然拥有非常完整的故事线，仍然依托文字完成主要叙事，却也会将大量文本分散置于多个配件或道具上。这些支线情节连同可操性道具与书籍本体中的主线叙事结合紧密，只有将它们拼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完整的文本。这样的文字分置形式将叙事中的线索由点变成了面，因而会产生新的阅读习惯与感受。
图1 《哈利·波特》立体书中围绕弹出式场景的文字说明[2]
图2 《S.忒修斯之船》中配件道具上的故事支线[3]
传统书籍对阅读行为有约定俗成的严格要求——只有按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页接一页的阅读顺序进行，文本才有可能被解码，进而产生意义。但对于立体书而言，传统的线性阅读顺序不再是必须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叙事的碎片化和分散化允许阅读行为中产生多线并行的结构，读者在阅读中会倾向于使用更接近其自身思维模式的阅读习惯，由此创造新的文本解码及意义。这样的阅读体验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模式，读者在阅读时处于和文本的互动之中，每次阅读都可以是对叙事方式的重新组合及选择。从这一点来看，立体书往往通过完整叙事的简化或多线叙事的交织来“让渡”规定好的阅读顺序，这样的方式使读者可以更自由地安排和选择想要阅读的内容，这种相对的松散更好地鼓励了阅读过程中读者的积极性与参与度。当然，尽管立体书的叙事方式为阅读选择提供了更大的自由，但立体书的阅读实践仍有其独特的契约关系与规则，两者在读者与书籍的互动中达到平衡。
二、游戏的规则与任务的乐趣
目不暇接的视觉呈现效果及丰富多元的阅读方式使立体书营造出一种与传统书籍不同的趣味性，无论更强调纸质机关灵动顺畅的儿童立体书还是更强调动手操作能力的成人立体书，读者在立体书的阅读实践中，与书籍的互动过程更像是参与进一场游戏。纵观人类社会，游戏或者类游戏行为充斥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从古典到现代，游戏理论不断发展，游戏与艺术、心理、文化等领域紧密勾连。康德认为艺术在本质上是一种高级游戏，游戏与艺术均是自由的；伽达默尔认为人们沉浸在艺术作品中既是对作品的体验也是个人的表现，主客体的二元性在以游戏为中介的互动过程中消失；而斯蒂芬森所提出的传播的游戏理论，更是把受众的媒介接触行为本身认定为一种游戏，[4]如阅读报纸就是一种传播游戏，因为多数人在阅读的时候往往会将自己代入故事或事件的主人公，这样的心理体现出一种游戏的态度。
将阅读视为游戏行为的观点并非特指立体书的阅读实践，但值得注意的是，将传统出版物的阅读行为视为游戏的观念或多或少都更像是一种隐喻，建立在引申的基础上。与之相比，立体书中包含的游戏的设计理念和游戏的呈现方式更为直观与明确。有学者将游戏拆解为三部分，即“在规定的场景中，在特定的规则指导下，完成特定的任务的活动”，[5]而立体书同样涵盖了场景要素、规则要素与任务要素，与游戏有很多天然的共通之处。如书中的纸质机关结构类似于游戏中的“玩具”，读者翻阅、展开的行动过程则是在按照游戏的规则完成任务，通过纸质立体结构所塑造的场景的展示，读者可以深入沉浸于故事的情节与叙事中。仅就外化的阅读过程而言，立体书的形式与游戏十分接近。不仅如此，大量立体书在设计理念中也注重游戏要素的融入，如不少创作者都将立体书的主题与经典的解谜类游戏相结合，通过这种方式，吸引读者参与其中。
以故宫出版社与解谜游戏设计方奥秘之家联合推出的《谜宫·如意琳琅图籍》为例（见图3），这本书号称“中国版的《忒修斯之船》”，在其众筹页面的宣传介绍中，提到创作灵感是因为故宫本身就像一座有着传奇历史和未解之谜的“谜”宫，所以希望以解谜游戏的方式进行一场紫禁城的历史文化探索之旅。该书通过故事本文与APP游戏及实体道具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多元游戏场景的建构，整本作品中包含30多个谜题任务，需要借助配套的道具进行解谜，其故事线的串联方式模仿了角色扮演类的闯关游戏，读者的游戏任务是需要找到传说中的琳琅宝藏，而阅读过程中的不同选择会触发不同结局走向，读者在与故事的互动中，既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也需遵循设计者的规则，游戏的范式已深深嵌入立体书的创作中。
图3 《谜宫·如意琳琅图籍》的实体道具及线上游戏界面[6]
三、空间的叠加与边界的融合
立体书对空间结构的改变使其突破了传统纸质书籍的平面化样式，打开书本的瞬间，纸张会在空间上进行延伸与拓展。立体形式加强了信息的表现力，尤其是弹出式的纸质立体结构会以一种强烈且难以拒绝的方式传递视觉信息。如果说插图可以补充叙事空白，将读者脑海中的抽象画面转化为具体外化的视觉图像，满足了读者对文本中场景及人物形象的想象，那么立体书则无疑强化了这种视觉转化的效果。
文学叙事的空间理论认为，空间形式是对文本的时序设置与情节关系的一种象征和隐喻的表达，其中包含了语言的空间形式、故事的物理空间和读者的心理空间三个维度。[7]知觉现象学的研究又使空间理论从身体感知层面转向了大脑认知层面，梅洛-庞蒂提出了身体空间、认知空间等概念，认为对深度空间的把握是以知觉和身体为中介的，一定程度上，空间就是身体的感知。随着空间理论的后续发展，认知语言学者福柯尼耶在概念整合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合成空间理论，认为合成空间是“从两个输入空间中提取部分结构，并形成新的层创结构”。[8]这些理论为分析立体书的空间结构提供了有益方向。
就立体书的空间呈现而言，文本内容和立体纸质结构相结合，共同对阅读实践中的空间进行重塑，这意味着在阅读实践中，文本及内容会在叙事空间与物理空间两个角度寻求与读者身体的接近。在立体书营造的空间里，读者需要组装、操作并玩耍立体书中超越平面书页的三维结构并充分与之互动，读者不仅仅被鼓励通过眼睛进行视觉上的互动，还会通过打开纸质立体结构的行为，将身体置于全新的、叠加融合的空间里，从视觉、触觉、嗅觉等多个方面有更深层面的参与。身体更全面地参与阅读，即在不脱离身体的情况下感知叙事，立体书的空间结构通过身体在物理空间的参与调动了读者认知层面的主体性，在这种融合的状态里，重新整合了阅读者与书籍的互动。
传统书籍营造的纯文字的叙事中，故事里人物的行动会制造出相应的文本空间，而立体书则将文本营造的意识空间延续至文本以外的物理空间，不仅如此，立体纸本书在物理空间层面对读者的阅读兴趣及投入度进行调动的同时，也通过多层次的互动阅读方式对读者的心理空间进行调动，读者被纳入一个融合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并置空间结构中，在感知与认知两方面达到统一。
以久居优秀立体书排行榜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为例（见图4），[9]文本中相当经典的一个情节是爱丽丝掉进了花园的洞里。在立体书的改编版本中，读者根据提示拉起折叠的纸质装置并“朝里看”后，可以体验到爱丽丝掉落洞中的效果。读者的身体被立体书建构的物理空间召唤，积极参与其中，读者从纯文本阅读实践中的旁观者变成了参与情景空间搭建的一员，情感的投入与深度的身体参与会加强在场景空间中体验到的感觉。这样的空间还原当然不是真实的，甚至仅从视觉效果的生动程度来看，无法与影视化的改编版本相提并论，但即使是影视还原，观影者仍与文本阅读者一样，作为主体处于对客体进行观看的位置，无法真正参与到叙事空间中。而立体书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它的空间建构需要依托读者的高度配合，融合了叙事空间与物理空间的全新空间结构从而从多个角度强化读者的体验。
图4《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把我拉起来”和“朝里看”的提示与视觉效果[10]
四、结语
通过立体书，可以看到优秀的纸质出版物无论是文本搭建、创意理念还是版式工艺，各个环节都需要创作者们精巧的配合与设计，当然这也意味着立体书的制作周期与成本都大幅提升，故而当今纸本书市场上，立体书的占比仍然较低。但无可否认的是，立体书的互动性阅读模式为纸质书籍突破传统叙事结构、拓展设计空间以更好满足大众求新求变的阅读意愿提供了新的思路，其互动性的建构也为纸质书籍未来的多元发展提供有益借鉴。
《S.特修斯之船》出版时，不少人将其视为一本可以对抗电子阅读的作品，认为它是对电子书的有力反击，但是与其将二者对立，不如寻求融合的可能。随着技术的发展，电子设备已经深深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逻辑中，在这种情况下，寻求实体与线上的联动可能是更为有益的选择。立体书的出现，所展现的不只是纸质出版物的不可替代性，还应启发出版行业在信息的包装与传递中，抓住读者互动、感官体验、心理沉浸等不容忽视的关键，从多元阅读方式及空间融合等角度建构书籍设计的全新理念。
注释:
[1]Luana Alves LUTERMAN,Guilherme FIGUEIRA-BORGES,Agostinho Potenciano de SOUZA.Discursive analysis of tridimensionality's pop-ups book[J].ENTREPALAVRAS,2018(2)
[2]哈利•波特立体书《霍格沃茨》跃然桌上:中文版首发[EB/OL].https://zhongchou.modian.com/item/46271.html?_mdsf=md_home_bd_1&_mpos=h_bd_1
[3]一本烧脑的“古书”——《S.忒修斯之船》[EB/OL].https://mp.weixin.qq.com/s/AWbKBZKLmJfHrz7wZucc0A
[4]陈洁雯,胡翼青.从斯蒂芬森出发:传播游戏理论的新进展[J].新闻春秋,2019(6)
[5]喻国明,杨颖兮.参与､沉浸､反馈:盈余时代有效传播三要素——关于游戏范式作为未来传播主流范式的理论探讨[J].中国出版,2018(8)
[6]故宫出版神秘古迹!中国风的忒修斯之船来了![EB/OL].https://mp.weixin.qq.com/s/VaRcTSOd53IUR5KWNy1O3w
[7]董晓烨.文学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J].外国文学,2012(2)
[8]汪少华.合成空间理论对隐喻的阐释力[J].外国语,2001(3)
[9]数据来源:https://www.bestpopupbooks.com/
[10]经典立体书《爱丽丝漫游奇境记》[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a3b8340100o26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