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他是第一代互联网编辑,他做过产业记者,他干过图书策划,他当过小说责编,他译过畅销书,他走遍世界各大书展与出版业活动,他结识了很多外国作家与版权经纪人……
3年前,他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图书品牌;品牌旗下今年推出的《正常人》截至目前已销售4万多册,但时至今日,这个品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对彭伦这个人,大众出版从业者应该不陌生。近十年来广受好评的“短经典”“出版人”“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等书系,都是他主要策划的项目;同时彭伦又作为译者为行业所知,《我与兰登书屋》《天才的编辑》等书译笔令人称道,凭借最新译著《我信仰阅读——传奇出版人罗伯特•戈特利布回忆录》获得了第21届深圳读书月“年度致敬译者”称号。
但他最主要的身份还是编辑,2017年1月,彭伦获得第二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编辑”称号;同年,他创立了文学出版品牌“群岛图书”。
如果你此刻在某书店书架上看到一本外国当代文学,比如今年凭借同名美剧大火的《正常人》、去年席卷全球的《聊天记录》,会发现它们书脊上端都印着由7个黑、1个深灰、1个桃红、1个暗蓝、1个深黄等11个小三角形组成的logo,这说明这本书在中国的翻译版权属于“群岛图书”,或者说属于彭伦。
毕竟,“群岛图书”发展到今天,在已推出12本引进图书的情况下,品牌背后还是只有彭伦一个人。
以故,理清了彭伦的职业生涯,也就厘清了“群岛图书”的前世今生。
出版人要了解出版
这个现在以一人之力,支撑一个图书品牌的资深编辑,一开始并没有进入出版行业。
彭伦大学时的专业是国际新闻,1999年毕业后,先进入了门户网站“亿唐网”做国际新闻编辑。那时候的互联网行业尚处于“野蛮生长”时代,各色国内外资讯让他充分打开眼界,工作环境也相对自由,“美联社、法新社照片可以直接买”。
可惜没过两年,网站“钱就烧得差不多了”,人员纷纷离散,彭伦听说曾经实习过的《文汇读书周报》在招记者,于是决定去报社。这就开始和出版业搭上了线。
2001年,作为记者的彭伦,要经常和对口的上海出版社联系,如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简称“译文社”),还有彭伦的母校上海外国语大学旗下的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采访编辑、出版人、作家和翻译家、跟进各地出版社发布的书讯或活动、编译国外产业动态新闻,都是他的工作范围。
2004年,彭伦的同校师姐,译文社编辑(商务君注:现为译文社副总编辑)黄昱宁,找他翻译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纪实作品《遗产》。此时作为编辑、记者、译者的彭伦,已经对出版的各个环节有了相对具体的认知。
于是他辞别《文汇读书周报》,加入当时刚刚成立的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简称“99读书人”)做编辑,正式踏足出版业。
99读书人主要做文学图书,公司老板黄育海鼓励编辑尝试,容忍试错,彭伦当时也大胆涉猎类型小说,如推理、惊悚、哥特等,有成也有败,“渐渐就知道什么书值得出,什么书不值得出”,了解了市场需求,也渐渐明白自己的擅长和局限;并且因为特别喜欢《我与兰登书屋》这本书,彭伦自告奋勇翻译并参与出版了它,后来“书加印了几次”,口碑也不错,彭伦便冒出一个想法——做一套关于欧美出版人的丛书怎么样?因而有了“出版人”书系。
摸清国内图书市场的同时,彭伦也在持续拓展着外国市场资源。出版和很多行业一样,讲究资源在手,天下无敌。尤其做外版书引进,谁能掌握最前沿的版权信息,洞悉最有潜力的作者,谁就可能在竞争中占得先机。
在99读书人工作的12年间,彭伦几乎每年都会去国外参加书展或出版行业活动。凭借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打下的英文基础,采、编、译多年的丰富工作经验,广阔的阅读和审美口味,彭伦结识了大量的国外编辑、作者、文学经纪人和版权代理人。
“因为我们出版那么多重要的外国作家作品,国际出版界的同行慢慢就会认识你,邀请你参加一些项目活动。”比如巴塞罗那拉蒙•尤伊学院的国际出版人访问计划、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文学节的国际出版人访问计划等等。“在这样的项目中,我既会见到许多当地的出版人和文学经纪人,也和一起参加项目的各国同行熟悉起来,我们会交流各自认为的本国好书,哪些选题有意思随手记下,回去查证,看看是否能做。”
互通有无是建立国际人脉关系的基础,而建立国际人脉关系恰恰是做好外版书的基础。基础越牢靠,则大楼建起,层层加筑,才越盖越高。
彭伦将自己的选书眼光归功于实战经验、人际关系和个人阅读品位。虽然前两者非常重要,但个人的爱好也不可忽视,且某种意义上,后者经常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在个人事业发展的抉择上。
“在99读书人做了12年,时间足够长,并且工作中也不可能和老板的理念完全一样,所以还是想更多做自己喜欢的书。”那么,还有什么比打造一个自己的品牌更能体现自己的喜好和理念呢?
于是,时隔12年之后,彭伦再次离职。
3年12本书的个人品牌
2016年年末离开99读书人后,有天晚上,彭伦坐在书房里思索如何给自己的图书品牌命名。他看到书橱中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集《岛屿》(Island),感觉“岛”这个意象很好,若将每位作者比作一位岛主,则其读者就是他的岛民。
但光是一座“岛”又太单薄。一个图书品牌下面会有很多书、很多作者,大家因为品牌共同合成了一个想象空间,所以应该叫“群岛”,即很多岛屿组成的实体。
“群岛图书”就这样诞生了,英文打算叫Archipelago Books。
可随后彭伦的好朋友、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告诉他,在美国已经有一个“群岛图书”了。托宾说的是出版家吉尔•斯库尔曼于2003年在纽约布鲁克林创立的Archipelago Books(译为“群岛图书”),这两个“群岛”在品牌调性上还有些相似。
斯库尔曼的品牌,致力于为英语读者引进世界小众文学,而彭伦的品牌将要做的,是为中文读者引进外国文学。
彭伦想,将来自己是要带着“群岛”到世界各地和出版业打交道的,重名容易引起误会。所以彭伦的“群岛图书”,选用法语和意大利语中的“群岛”一词,改成Archipel Press。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解决“正名”的问题,就该正式开工了。
现在网上可查到的“群岛图书”旗下的书,总共有12本,在豆瓣上被统一归类在同名品牌下。除了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院长袁筱一教授的法国文学论著《文字•传奇》,其他都是外版书,涵盖了英国、法国、美国、印度、意大利和爱尔兰等多国作者。
其中在市场上最受好评的,当属爱尔兰作家萨莉•鲁尼的《聊天记录》和《正常人》。而所以彭伦能拿到两本书的版权,就是他多年以来建立的国际人脉在发挥作用了。
2016年年末,爱尔兰文学基金会代理主任来上海,约彭伦吃饭。席间聊起行业,对方说最近爱尔兰有个叫萨莉•鲁尼的年轻作家,非常火,出的第一本小说叫《聊天记录》,英、美都在争抢版权。
“这个作家一定会红,你要赶紧下手。”于是在国内其他出版社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彭伦果断出手买下此书版权。
果然,由群岛图书和译文社合作出版的中文版,问世不久就卖了3万多册。现在豆瓣上已有7087人标记读过,597人标记在读,1.1万人标记了想读。
后来彭伦又买下鲁尼《正常人》的版权,借着今年同名电视剧的火热播出,《正常人》中文版已经卖出4万多册。这个成绩对于今年新出的当代外国文学图书而言,已属非常难得了。
“目前我还有三四十本书的版权,一方面在组织译者翻译出版,另一方面也需要陆续签一些新书版权。”作为一个独立出版人,彭伦并没有太雄厚的资金,好在凭借良好的人际关系和选书眼光,购买图书版权的成本不算很高。“大家争相竞价的书我就不参与了。”
由于外版书的出版周期比较长,平均要两年左右,这也意味着前期的投入起码要两年后才能流转回来。“所以你必须对市场非常熟悉,对书和作者有充分的信心,才能把品牌维系下去。”彭伦说。
和美国吉尔•斯库尔曼的“Archipelago Books”一样,独立品牌在资金投入上肯定与大出版社没有竞争优势。“我会去找一些商业性出版社可能不太在意的作品版权。”彭伦认为自己的优势是长期和国外出版业有广泛联系,沟通效率很高。
“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什么书,拿给我读完以后,我喜欢就买了,不必像一些出版社那样,还要层层审批,拖延很久。”作者和业内朋友的支持也不可或缺,比如大作家托宾就对彭伦说:你去哪里,我作品的中文版就跟你到哪里。
2020年9月,托宾用现代语言重述阿伽门农之死的最新小说《名门》,由“群岛图书”和译文社联合出版。
小众文学大有可为
“群岛图书”目前几乎所有的图书,都是与译文社合作出版的。这个缘分最早,还要追溯到彭伦在记者时代跑口对接的经历。而当时找他翻译《遗产》的编辑黄昱宁,现在已是译文社的副总编辑了。从一开始,这个项目也得到译文社社长韩卫东的大力支持。
虽然到现在为止,“群岛图书”名下还是只有彭伦自己,但为这个品牌出过力气的却并不止一个人。“出版是团队工作,需要和出版社紧密配合,共同合作才能支撑起一个品牌。”由于精力有限,出版本身又是一个慢活儿、细活儿,彭伦并没有精力做品牌建设或品牌营销之类的工作,一切都靠作品本身说话。
但他也承认,“译文社本身就是一个很强的品牌,‘群岛’能跟着沾点光。”图书的营销宣传主要由译文社发起,彭伦一起出主意配合。
友好合作是愉快工作的前提。彭伦想起初次阅读《我与兰登书屋》英文原版的时候,里面记载这样一个事情:每日之书俱乐部认为和兰登书屋合作,自己付的钱太少了,请求多给钱;兰登书屋却拒绝了,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么多钱。
“国外出版业这种非常融洽的关系,让我觉得出版业很有趣。对我而言,这也是个自我教育:让自己赚钱,也要让别人赚钱。”希望这种心态也能对国内的出版从业者有所启迪。
除了出版策划,彭伦的“群岛”还在做原创文学作品的国际版权代理。目前他和包括孙甘露、金宇澄、林白、小白、双雪涛、郑执等十多位作家合作,代理他们作品的海外版权。看来这些中国作家,也对彭伦的人脉和眼光很信任。
“金宇澄的《繁花》已经卖出去8个语种,小白的作品卖出瑞典版和澳大利亚版,双雪涛的作品则分别卖出意大利版和韩国版。”他说,目前有些作家的英文版作品正在谈,卖出英文版,其他语种的版权销售就会顺利一些。从今年开始,彭伦还和译文社加深了在版权输出业务上的合作。译文社为此成立了“国际版权中心”。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群岛图书”都在游刃有余地稳步向前。彭伦也直言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什么困难。尽管“群岛图书”在国内读者群体中还不够著名,但彭伦并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推出一个新兴品牌是一种理念的彰显,打造口碑品牌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读者喜欢我们出版的那些书就够了。”如果能做到持续能让读者喜欢,似乎打造口碑也确实不用额外担心。
在今天,当代外国文学相对而言仍属于小众文学。但也正因为其小众,出版从业者仍有很大的开发空间。“小众文学对读者来说意味着可能性。”彭伦认为,中国出版业的最大优势就是整体市场足够大,“虽然从比例上讲外国文学读者少,但用巨大的人口基数一算,几万册的空间还是有的。”
而做编辑出版的使命,就是想办法扩大这个人群,将出版人对一本书的热情传递给大众。群岛群岛,当然越多越好——无论是岛、岛主,还是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