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创造的伟大文明史、文化史、思想史、精神史可说是书籍史本身。在万圣书园与刘苏里谈论书籍，我得以再次确认书的精神、书的力量。刘苏里很清楚，握于掌中微小的一卷书册，实则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位于北京海淀区成府路上的万圣书园与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只有咫尺之遥。万圣书园的上架图书及其销量，往往被视为中国当代学术思想的风向标。光顾万圣的读者不仅有知识分子和广泛的精英阶层，还有来自各地独立书店的从业者。
刘苏里1960年出生在东北的乌苏里江畔，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198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1986年考入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专攻政治学和公共行政学。刘苏里是当今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书评人之一，被称为出版业的“民间观察者”。他与学人、思想者开展对话，撰写评论、编辑访谈录。
作者：[韩]金彦镐 著，金丹实 译 出版时间：2019年1月 图书公司：世纪文景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刘苏里和夫人的私人藏书超过5万册，多得家里放不下，只好在乡间租用民宅存放。万圣书园的仓库也存放他们的藏书。他读中国史、世界史、国际关系史、法学、人类学、哲学、社会学等书籍，也读宇宙大爆炸、人类起源、科学文化类书籍，以及关于书、书店的书，他尤其喜爱读各种传记。
如今，阅读成了他的职业。中国每年有四五十万种图书面世，他和他的采购人员必须从中甄选有价值的书籍放到万圣书园。“人们说阅读是享受，我很少读闲书，从来都是带着问题阅读，因为有一脑门子‘官司’，阅读成了‘我的斗争’。”
什么样的书是好书？
Q：您会不会是全球读书最多的书店老板?
A：不敢这么说。我知道国内外都有阅读量很大的书店人。倒是过手的书多了，对待书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慎重。
Q：有道是“古今至文皆血泪所成”，天下书籍各具面孔和个性，许多好书没能等到好的解读者就湮灭烟尘中了。
A：所以我决不贸然评断一本书。选书评书时我有自己的标准：首先，一本书最好能为当下人们关切的问题提供价值；其次，对某一议题或领域有很好的总结，或者有重要突破；第三，能涵养个体精神，让个体生命变得丰沛；第四，文章（译文）一定要美。
Q：书籍有其文化和精神属性，但如今出书太容易，书籍被量产，商业主义大行其道。
A：是。策划一本书时往往最重要的考量不再是内容本身，而是有没有市场、能不能畅销。但也有很多“例外”，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好书呈现出来。
Q：中国的情形如何？
A：中国是人口大国，图书需求量庞大。出版业存在市场化因素，各出版机构不惜重金打造招牌图书，以取得社会和读者的认可。有些高品质的优秀出版项目，读者数量极少的专业类书籍也有面世的机会，其中既有政府支持，也有社会机构和有实力的企业、私人提供赞助。以成熟社会的观点看中国，尚存在不少问题，假以时日，中国也必将走向成熟社会。
Q：许多人向往书斋、书店和图书馆里的无数书籍荡气回肠的合唱。能讲讲您为何创办万圣书园吗？
A：当初跟合作伙伴决定办书店，有两个理由。一是解决生计；二是我们这代人始终有一个想法，就是以某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开书店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当然，开个书店，看书不花钱，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万圣书园的经营之道是什么？
Q：万圣书园一开张就备受关注，原因是什么?
A：我们的关切和目标十分明确。我们只卖学术、思想类图书。锁定人数不多但确凿存在的受众——这些“小众”是我们的核心读者。
我们还定下一个原则：“抵达”，就是尽力从出版社直接采购图书。我本人到过全国各地的许多出版社的库房，为了采书，还去过西藏。上架图书都是我们亲自甄选的，不求面面俱到但求独具特色，这是万圣书园最重要的特征。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一直争取第一时间上架新书。
Q：万圣书园是中国人文学术的精神地标，不是一间普通的书店。
A：万圣书园首先是一家普通书店，是个生意。那些评价代表人们对她的期许，我们都牢记在心里。万圣书园要生存下去，而且要维持高水准的生存。”
Q：万圣书园的经营是否遇到过困难?
A：如何设定商业目标和理想坐标的关系，是个大问题。唱高调于事无补。书店立不住脚，怎么谈理想？书店要有理想有灵魂，它指导着经营的方向。甄选好书，精细分类，用心陈列，读者被打动被吸引，才会多买一本书。卖书是商业活动，同时是文化行为，我们力图通过商业语言表达文化。万圣书园最初是同气相求的小伙伴们的“去处”。不过“去处”这个表述，太过模糊和诗意，等到“公共空间”这个目标逐渐清晰时，万圣书园才真正实现了蜕变。
Q：万圣书园的经营秘诀是什么?
A：坊间流传一种说法：市面上买不到的书，到万圣书园你就能找到。我们为这个“神话”付出了高昂代价。这个口碑对万圣书园的商业作用是有推动的。人们踏访万圣书园，原本是冲着那些没多少人问津的书来的，走出书店时人人手里提着一大袋子书。我们店里大约有8万种图书，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情形大概是一年也卖不出去一本。
当然，更根本的原因是，万圣书园常年着重体系的建设，首先把自己变成“产品”的制造商，就是任何一个品种，在万圣书园只具有零部件的意义，我们要把它们编织成每一个大小“产品”。这才是万圣书园最核心的竞争力。
Q：您的个性和观点都很鲜明，您如何调和个人色彩和万圣书园的关系?
A：在经营中，我很早就强调两点：一是淡化个人色彩，让它在我离开时，能照常经营下去;二是强化它的公共性，也就是说，“万圣人”是在为一批人守护着这家书店。举个例子，采书的时候，不拿我个人观点当评判标准，从公共空间需要的角度加以取舍。还有一点，万圣书园秉持开放姿态，对一切不同声音持兼容并蓄的立场。
Q：万圣书园的读者和销售份额构成是?
A：销售额的三分之一来自北京读者，三分之一来自国内外地读者，剩下三分之一来自海外读者。海外读者分两部分：一是外国学生、学者和学术机构，比如大学；二是旅居海外的中国人和中国留学生。万圣书园早已不是地域性书店，有相当的全国性和国际性，比如非典（SARS）流行那年，京外和海外读者锐减，我们恢复正常营业的时间，比一般书店长得多。临近高校的书店，寒暑假时销售额会减少，万圣书园却门庭若市。各种国际会议和学术交流集中在假期，外地读者和外国读者也会明显增加。
Q：能介绍您的书店经营理念吗?
A：首先，要站在买书人的立场上经营，这样才能发现问题；其次，要将理想坚持到底，否则，遇到重大困难，很难坚持下来；最后，创新和守成兼顾，让创新成为传统。万圣书园卖书的同时，参与文化和思想的传播。立足商业，关注社会，坚守价值，对焦点问题表达立场。我们力图做到这几点。
Q：电子书风靡一时，近来人们似乎重新认识到了纸质书的价值。您如何看待纸质书的未来?
A：我觉得人类对纸质书的偏爱几乎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互联网看似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其实唯有印到纸上的传统书籍样态，才契合了人类的审美诉求。阅读纸质书时，我们边读边划，在书上写下一时感想。我想这是实体书店存在的理由之一。互联网提供的许多信息稍纵即逝，而纸质书却常读常新。
（本文摘自《书店东西：世界二十一家独立书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