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黄坚：广西政协《文史春秋》编辑部
【摘 要】古代地方志是一部地方百科全书，其内容涵盖中国古代社会的各个方面，是某个时期某个区域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文化等的全部描写和记录，对研究该地域的历史沿革、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等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整理出版古代地方志，是充分利用其文献价值的必经之路。本文从现代编辑学的角度，结合清光绪《永明县志》，刍议古代地方志整理的规范和体例。
【关键词】编辑学；古代地方志；整理
一、引言
国史、方志、家谱，并称三大历史文献。
作为正史的补充，方志全面记载了该地域在一定历史时期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状况，对研究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人口学、地理学、社会学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为了更大限度发掘古代地方志的功能，发挥其历史价值，整理地方志的工作不可或缺。
古代地方志的整理，主要包括志书的文字句读、内容释读、用字规范、体例一致等方面。其中前二者属于内容层面，后二者属于形式层面。本文主要从后二者入手，谈谈古代地方志的编辑学处理。
二、地方志整理的编辑学处理
（一）引征文献的编辑处理
盛世修志，《康熙永明县志·序》“夫天道三年而一小变，积三十年而成世，则盈虚消息，举目沧桑已乎”。故古人十分重视续修地方志，以便历续沿革、彰显政绩、昭明典章、铭镌贤达、旌表贞烈、广开教化、淳和风俗，达到“存史、资治，教化”之目的。
志书体例的程式化，导致志书引征前代文献非常频繁。编辑处理志书引征前代的文献，首先需要复核引征的原文献。由于纂修者的原因，地方志引征前代文献（本文例证全部出自光绪《永明县志》，下称《光绪志》）主要有直接引征、夹杂引征、截取引征、错误引征等4种方式：
1.直接引征
这类引征，比较好处理，用现代的引号把引征的原文直接标称就可以了。一目了然，赏心悦目。
如《光绪志·建置卷》：
例谨按，《大清会典》：“直省、会城各设养济院，收养鳏寡孤独、残疾、无告之人。人多于额，许额外收养。在地丁正项银米及秏羡项下，分别动支。”又“直省各建育婴堂，收养遗弃、病废之婴孩，雇觅乳妇善为哺养。有愿收为子媳者，问明姓名居址，方与之。仍注于册”。
《光绪志·礼仪志四》：
再如《通典》：“庶人昏礼：〇纳采。诹日，书昏者生年月日以授媒氏，奉如女家。女氏主人受书告于寝，书女为‘谁氏出及生年月日’，授媒氏。道远具馔，近则否。媒氏复命，主人礼之。〇纳币。备礼物，服一称，用帛，无章。绸绢四两，容饰四事，食品四器。媒氏奉如女家。女氏主人受之，飨媒氏。复命，如纳采礼。”
2.夹杂引征
（1）引征原文献和修撰者的话交叉出现
这类引征一定要仔细复核原文献，弄清楚哪些是原文，哪些是修志者的陈述或议论。在编辑时用引号区别分清。
《光绪志·食货志》：洪范八政首食与货疏申传之意曰食教民勤农业也货教民使求资用也成王命君陈亦曰惟民生厚因物以迁圣人之于民利用厚生恒三致意焉
这段文字有点复杂，需要仔细复核修撰者所引征的原文献，加以辨析，方能豁然开朗。此处引征《尚书》原文有二：
一为《尚书·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二为《尚书·君陈》：“王若曰：君陈！……惟民生厚。因物有迁。违上所命。从厥攸好。”
《光绪志·食货志》指称的《传》是汉代孔安国为《古文尚书》做的注解，《疏》是隋代刘炫和刘焯为《古文尚书》做的注解。因为《孔传》在先，《刘疏》后出，因此，《刘疏》不仅为《古文尚书》做注解，还会发挥《孔传》的意思。且看《刘疏》的原文：“八政者，人主施政教于民，有八事者。一曰食，食，教民勤农业也；二曰货，教民使求资用也；三曰……”
编辑之后的文献如下：
《光绪志·食货志》：《洪范》八政，首“食”与“货”。《疏》申《传》之意，曰“食，教民勤农业也；货，教民使求资用也。”成王命君陈亦曰：“惟民生厚，因物以迁。”圣人之于民，利用、厚生恒三致意焉。
3.截取引征
即间接引征。初看起来，还以为是直接引征，复核原文献，方知是志书修撰者用自己的话表述前人的意思。
《光绪志·永明县志例》：国初，胡氏渭《禹贡锥指》、顾氏祖禹《方舆纪要》，其图并计里开方，深得古意，胡氏更心会“虚空鸟道”之说。今师其恉，绘总图一，分图二十一。其沿革析并，既为之表，更举历史及地志家言，条而办之。至星、土，职于保章氏，凡分土，即有分星。然郑康成已言“古书无传”，则汉晋以后，史家所谓“郡县入度”，皆堪舆说耳。
上述这段文字，县志修撰者只是引征前代某些术语，然后用自己的语句进行陈述和议论，很容易造成错觉，误导读者。编者当仔细复核原文献，才能进行正确地编辑。又如：
《宋史》“熙宁间，行保甲法”，继因金人入寇，时弓箭社日久懈弛，乃令诸路团给忠义以御之，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带弓而鉏，佩剑而薪，出入饮食皆有常制。寇至，闻鼓立集。其即今之团练乎？其时，或廪给之，或免家业钱，或蠲其租赋。骏雄之士，往往出于其间。明之士兵、乡兵，亦略似之。若夫唐之团练使，则所判者观察使之事，其职以安民为上，考惩奸为中，考不任兵戎，名同而实异者也。
上面一段文字，只是以《宋史》“熙宁间，行保甲法”作为引子，然后展开评述。不复核原文献，断以做出正确的判断，进行正确的编辑处理，或许会把后面的文字全部弄成《宋史》的原文。
4.错误引征
（1）引征出处错误
在没有现代检索工具之前，引征古籍难度太大，确实需要勇气。何况修撰地方志是一项浩繁的系统工程，存在错误，在所难免。整理古代方志，我们可以利用现代文献检索工具和手段，修正前代地方志的错误。
《光绪志·祀典志一》：吉安、建昌、临江、南康等处，城隍皆祀灌婴，则皆汉人。迨吴赤乌二年，建芜湖城隍祠，其名乃着于史。《梁书》载“武陵王祀城隍”，《南齐书·慕容俨传》有“守郢祷城隍获佑”事，《隋书·五行志》有“梁武陵王纪，烹牛祭城隍神，赤蛇绕牛口”事。
经复核《梁书》，没有上述对应记载，倒是《隋书》有“武陵王祀城隍”事。《南齐书·慕容俨传》也无对应记载，《北齐书》有“守郢祷城隍获佑事”。此当是修撰者误其出处。
《光绪志·艺文志一》：《毛诗说》三十卷。宋周尧卿撰。《宋史·艺文志》曾巩曰：“尧卿之学，不惑传注。问辨思索，以通为期。其学诗，以孔子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孟子所谓‘说诗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考经指归，而见毛、郑之得失。曰‘毛之《传》欲简，或寡于义理，非一言以蔽之者也；郑之《笺》欲详，或远于性情，非以意逆志者也，是可以无去取乎？”
经检索《宋史·艺文志》，没有周尧卿；只有《宋史·儒林二》有《周尧卿传》。当是引征者失误。
对于引征出处的错误，编辑者不能删改，只能以脚注的形式进行修正。
（2）同一文章，前后不一
同一篇文章在志书不同章节收录时，文字和内容不一致。这类错误，和志书的修撰者的能力和水平无关，纯粹是责任心强弱和工作细致与否的原因。
《光绪志·艺文志·重建文庙记（邹弈）》：庙宫既严，讲肄有堂，师儒有舍，门墙庖湢各具视前建置，不侔远矣。盖知县家世业儒，由儒而仕，思以报效，未尝伐其善也。乙卯春，厥功告成，教谕王怀宝等，征予言以记。《光绪志·学校志·重建文庙记（邹弈）》：庙宫既严，讲肄有堂，师儒有舍，门墙庖湢各具。视前建置，不侔远矣。乙卯春，厥功告成。教谕王怀宝等征予言以记之。
两相比较，《光绪志·学校志》少“盖知县家世业儒，由儒而仕，思以报效，未尝伐其善也”21字。
《光绪志·艺文志·重建文庙记（邹弈）》：若吾夫子，集群圣之大成，后世圣焉而宗之，庙焉而祀之，配以高弟，从以诸儒，而制日以修，无非所以昭尊事而致崇极也。
《光绪志·学校志·重建文庙记（邹弈）》：若吾夫子，集群圣之大成，后世圣焉而宗之，庙焉而祀之，配以高弟，从以诸儒，无非所以昭尊事而致崇极也。
两相比较，《光绪志·学校志》少“而制日以修”5字。
这种前后不一致的地方，由于没有更多的文献支持，编辑者无法断定孰是孰非，不能据多改少，也不能据少改多，只能忠于原志书，出注说明。
（3）前代文献，前后不一
一般来说，引征前代文献，当据实照录，但也不排除修正前代文献后，再引征的。在编辑整理地方志时，原则上应忠于原书，不擅改文字和内容。
《道光志》和《光绪志》所辑录同一篇文章，两者文字每每有出入，甚或意思相左，或《道光志》通达，或《光绪志》在理。但不能据前志《道光志》而改后志《光绪志》，如《光绪志》扞格难安，可以引征《道光志》，以资参看。
《光绪志·艺文志·重建儒学记（欧阳光）》：粤自尧舜中天立极，为亿兆君师，以复民恒性，此学校之政所由以肇也。三代相继，自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以敦庸。不得君师之位，于是窃取先王之法，其文：《易》、《诗》、《书》、《春秋》。
《道光志·艺文志·重建儒学记（欧阳光）》：粤自尧舜中天立极，为亿兆君师，以复民恒性，此学校之政所由以肇也。三代相继，自王宫国都以及闾巷，敦庸典礼，此学校之政所由备也。周衰，圣王不作，吾夫子者出，不得君师之位。
比勘《道光志》《光绪志》，当以《道光志》为优，但我们不能据此擅改《光绪志》，以出注方式为是，但是可以在此表明编辑者的观点。如《道光志》当是。
（4）引征文献，残缺不全
这类引征也归入错误引征，即引征时没有严格引征原文献，而是缺少某些信息。
如《光绪志·礼仪志四》：我朝《会典》《通礼》所定礼仪，阙而不录。偏隅士民，一拜一揖终身无所率从。欧阳文忠公曰：“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兴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人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见者怠焉，因以为古礼不可复用，可胜叹哉。”
据《大清通礼》，发现“举多不中而色不庄”后面漏引征“使民无所瞻仰”6字。《大清通礼》是朝廷官修的文献，当具有权威性，可以据此修改《光绪志》。
（二）异体字、通假字、古今字的编辑处理
1.异体字
异体字包括绝对异体字和相对异体字。前者在《光绪志》中主要有：㷊—焚、歕—喷、愳—惧、摉—搜、埜—野、湻—淳、墖—塔、醇—醕、胷—胸。
如“埜—野”：
《光绪志·人物志二》：殆世远，经兵燹失记录耳。正三子，皆入元：埜，融州总管；松，马平县丞；槐，营道主簿。事亲以孝称。埜在官严明，为军民敬畏。汝作从父晜弟汝为，监南狱庙。
《光绪志·艺文志四·望亭记（毛应扬）》：将为游目骋怀，寄情山水之闲，则必构齐云，结落星，耸然万仞，凭眺乎周原广野[原志作“埜”]，穷极乎飞潜动植，以发泄其生平磊落之情，畅叙其胸中块垒之气，高怀远引，逸兴横生。
又如“摉—搜”：《光绪志·人物志二》：周渐，字思杏，万历乙卯举人，会试中副榜，知南直隶萧县。大盗越城肆劫，渐搜[原志作“摉”]捕，尽获之。
这些成对的字中，前字没有别的任何意义和功能，和后者纯粹是一事两字。从语言经济学和文字规范的角度，可以直接用后面的字替代前字（但用于人名、地名的除外）。
相对异体字，情况比较复杂。因为该字还有别的意思，所以不能简单替换。一般以出注的方式解决。
如“蒐—搜”：《光绪志·地理志二》：此必《万历志》遗文，胥从化、蒋朝禄蒐故牍得之。《道光志》掩为私说，抑不辞矣。
蒐：同“搜”，搜集。
2.通假字和古今字
通假字和古今字，不能径改，只能出注。
《光绪志·礼仪志四》：〔议昏〕《通礼》：“汉官（七品以上）自昏及为子孙主昏，豫访门第清白女，年齿相当者，使媒氏往通言。俟许，男年十六以上，女年十四以上，身及主昏者无期以上服，皆可行。
昏，同“婚”，结婚。
（三）舛误的编辑处理
1.刻写舛误
刻工的水平，校对的疏忽，造成《光绪志》存在大量明显舛误。如“戍”和“戌”，“千”和“干”，“己”“已”“巳”三者，“入”和“人”，“士”和“土”，“毋”和“母”，“天”和“夭”等。
《光绪志·地理志二》：秦戍，都龎立县，汉继之。营浦、谢沐并古，而《旧志》不列谢沐。
《光绪志·地理志九》：〔秦戍〕秦置五岭之戍。萌渚之峤，五岭之第四岭也（《水经注》）。
《光绪志·永明县志例》：州县星罗，规制视古候国。近而城池、社稷、学校、宫室、库廪，远而营戍、驿舍之建置，无或以邑小而废也。
上述“戍”，《光绪志》均做“戌”。显然舛误，可以径改。“秦戍”几乎为一个专用名词，即秦朝征服百越，经营岭南。《光绪志·艺文志四·重建节孝祠碑记（吕鼎元）》：不数月，集有成数，乃诹吉于乙巳夏四月，庀局鸠工。
《光绪志·艺文志三·濂溪书院记（萧象烈）》：岁丁巳，以名进士来令永明，慨然以道化一邑为任。
上文的乙巳、丁巳，《光绪志》做“乙己、丁己”，显然舛误，径改为“巳”。
这一类明显的舛误，可以直接径改，也可以不出校勘注。
2.可能舛误
前后人名出现不一致的情况，在《光绪志》也有。如《光绪志》名“刘上达”者，出现2次，一为“采买纸张监生刘上达”，一为本卷教谕。名“刘上进”者1次，见《卷三十一·职官志三》。纸张采买之“刘上达”是《光绪志》修撰之时光绪年间人，和另外2人当无涉。《卷三十一·职官志三》的“刘上进”和本卷“刘上达”年代、职官吻合，当为一人。因为没有同时期其他文献佐证，《光绪志》究竟是“刘上达”还是“刘上进”，孰是孰非，不能断定。
（四）避讳字的编辑处理
1.避讳出现的原因
古代中国，臣子和晚辈不准直呼国君或尊长的名字，国君和尊长名字的用字也不能随便使用，如果必须要直呼或使用，就用别的办法来解决，这就是中国古代的避讳制度。前者叫国讳，后者叫家讳。地方志主要是避国讳。
避讳的主要方法有：①缺笔。避讳字的最后一笔缺失。②添笔。避讳字增加一笔。③改字。用同义词代替避讳的字。等等。
有清一代，经历了十二帝，但需要完全避讳的皇帝名字，只有两个字：康熙皇帝“玄烨”之“玄”，乾隆皇帝“弘曆”之“弘”。“弘曆”之“曆”只有在“《时宪曆》”避讳，改“时宪曆”为“时宪书”。如：
《光绪志·赋役志二》：拨运、存留、官俸、役食、驿站夫马、《时宪书》、表夫、祭祀杂支并各部（寺）解费。
2.避讳字处理方式
《光绪志》避“玄”和“弘”的主要方式为同音代替，即用“元”代替“玄”，用“宏”代替“弘”。
《光绪志·地理志十一》：“容”读若“阳”，与《参同契》“太元无形容”叶“下忘字”合。
《光绪志·人物志一》：闻族兄大滉讲学，有会《长知》之旨于时，言：“良知者多堕元虚。”
《光绪志·人物志二》：凤翔微笑颔之，即而解组归家，与朋旧为文酒之会，或镇日谭元。
《光绪志·建置卷》：明宏治时，为云南布政司参政周鹏建。
上面4句，“太元”当为“太玄”，“元虚”当为“玄虚”，“谭元”当为“谈玄”，“宏治”当为“弘治”。
这种情况，一般不要径改原地方志，以脚注的方式予以说明是比较好的编辑处理方式。
三、结语
地方志整理，要求整理者除了具备深厚的语言学、历史学、文献学、文化史学养，还得具备扎实的编辑学理论和实践经验，具备崇高的职业操守和使命感。服务原志、忠于原志是整理地方志遵循的铁律。勤查阅文献，勤核对文献，是地方志编辑必需的步骤。不妄改，不臆断，不解之处，宁可付之阙如，是地方志编辑恪守的起码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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