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刘淑萍：佛山市图书馆
【摘 要】《铅印本定义商榷——论近代铅印制版技术》文中指出《古籍普查培训讲义》和《全国古籍普查登记手册》上的“铅印本”定义是不准确。这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我们要从中找出原因，总结出本质的规律来指导我们日后的工作。本文就新近发现的材料和实物中，从其诞生至现代，在不同时期、不同领域中概念的变化，进一步理清“铅印本”，从而摸清“铅印本”定义出现失误的原因，更进一步提出现代古籍工作应有的方向。
【关键词】铅印本；铅排印本；铅版印本；古籍著录
《铅印本定义商榷——论近代铅印制版技术》[1]一文中指出，近代古籍版本中的“铅印本”，由于制版方式不同，应该有铅排版和整铅版之分，作为全国古籍普查标准的《古籍普查培训讲义》和《全国古籍普查登记手册》上的“铅印本”定义是不准确的。那么古籍版本中“铅印本”的定义是在历史上是如何发展和变化的，出现误定义背后隐藏的问题，还有必要去分析理清，得出一些经验结论来指导我们未来的工作。
为了便于理解，以下称用字模铸铅活字印本为“铅排印本”，称用石膏版或纸型浇铸铅版印本为“铅版印本”。
1 铅排和铅版技术在中国的应用情况
掘文《铅印本定义商榷——论近代铅印制版技术》已经对铅排和铅版在中国的应用情况做了简单的介绍，这里就近日所发现做进一步讨论。
1.1 铅排技术在中国的应用
在中国，最早设立用西方铅活字技术出版中国古籍是英国教会印工麦都思，他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在上海创立的墨海书馆。有了铅字后，人们却舍不得用铅活字直接用来印书报，是因为“铅印用压力使在纸上着墨，压力使铅字笔画变粗，同时使铅身变低。排成一个书版，印三五千份，最后一张和第一张比较，笔划略粗。当时虽然铅字能用铸字机铸，但效率低，很珍贵，必须重复使用。铅字被重复使用时，每个铅字经受的压力不同，排成一个书版印刷，不仅每个字笔划精细不一，而且铅身高低不一，低的就印不好”[2]。早期铅活字由于不耐印，比当时的石印本要贵很多，所以得不到推广。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商务印书馆出版书目》中《绣像列国志》铅印八册五角，石印八三角二分[3]。
1.2 浇铸铅版技术在中国的应用
铅排印本成本高于石印本的现象一直持续到石膏版和纸型的应用。拙文所提到的“泥版”，是当时《三十五年中国之印刷术》翻译错误，其实是石膏版，在《印刷技术的发展》中得以澄清：“浇铸铅版，这种方法能保存排好的页面以便再印，因此就避免了重新排版。格德用熟石膏制型，然后再用石膏型按需要铸如数的金属版”[4]。熟石膏遇水很快还原、干燥而没有裂缝，所以“泥型”、“泥版”的说法是不对的。
据张秀民先生记载，最早使用石膏版的有澳门之花华圣经书房及上海申报馆、著易堂。笔者所见到清咸丰九年（1859）上海墨海书馆《旧约全书》、清同治十三年（1874）上海申报馆《秦淮画舫录》、清光绪四年（1878）上海申报馆的《东槎纪略》等都是比较早的应用石膏版浇铅版印本。英国人美查在同治十三年（1874）成立的图书集成铅印书局也应用石膏版更早一些。现存大量的清光绪十年（1884）的《古今图书集成》就是用石膏型浇铸铅版印成的，这一点可以从古籍的版面清晰地看出来，断版现象非常严重，版面很难看。牌记上记有：“光绪甲申年夏上/海图书集成铅版/印书局集股重印”[5]，说明迟至清光绪十年（1884）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已改成上海图书集成铅版印书局了。看来，中国应用西方铅印技术不久就伴随石膏型的应用了。
由于石膏型只能浇一次铅版，保存铅版积压资金，纸型的发明应运而生。纸型是1829年法国人发明的。而中国人使用纸型是在1900年后了。据汪家镕记载：纸型传入我国，大概经由日本，“1901年日本的修文馆印刷所歇业，资材盘给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开始使用纸型”[6]。据张秀民先生记载：在我国日本人所开的修文书局利用纸型较早[7]。可见纸型的应用是由日本的修文书局传入，1900年后为商务印书馆继承而应用于大量的书籍出版。
现存的铅印古籍中铅排印本少，而铅版印本反而多。如果按西方铅活字印本来解释铅印本，在识别古籍时一定会被铅印本的“断版”所迷惑。在了解了铅印的印刷技术后，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2 清末民国时期，铅排印本和铅版印本在出版和版本领域的界定
清末民国，铅排印本和铅版印本的区别在出版界还很明显，这在近上海各出版书局的目录中得以体现。在《晚清营业书目》中附有清光绪三十年（1904）四月的《上海书业公所书底挂号》，记录各个出版机构所出版的书目及其版本。铅排印本就在书目前小字注“铅”字，铅版印本就在书目前小字注“铅版”。其中列出江左书林这一年的营业书目，其中《曾文正公全集》《七朝纪事》等五种为“铅版股底目”。《分韵馆诗》《文料大成》《聊斋志异》等十九种为“铅底目”[8]。纵观清光绪三十年（1904）上海各出版机构的销售书目，已是石印和铅版印本的天下了，铅排印本日渐式微。
“铅排本”和“铅版本”虽然在出版业分得很清楚，但是在清末民国以至解放后的古籍书目对两者却不区分著录。如1874年出版的《书目答问》把铅印本统称为“排印本”，1933年出版的《国立北平图书馆方志目录》称“铅印本”，1936年出版的《贩书偶记》中称为“铅字排印本”，1957年出版的《清代禁书知见录》中为“铅字排印本”。由于铅版印本是铅排印本的复制本，两者无论是字体、版框还是用墨，在外观上几乎是一样的，只是在某些断版的地方有区别，所以无论是买书人、书商还是著录人都把两者统称为“排印本”了。“铅字排印本”一词便成为铅印本的通称，这一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做古籍著录的人一说铅印本，即指铅字排印本。那是因为古籍工作都渐渐远离印刷技术的研究，而专事古籍著录了。
3 解放后，在全国层面制定的古籍著录规则中“铅印本”的定义分析
3.1 1985年《图书馆古籍编目》
在谈及铅印本的特征时，是这样表述的：“铅印本是用金属版印成纸面所承受的压力较木刻本大，因此印成后其在字迹周围以至纸背显示的凹凸痕迹更为显著。（早期的某些铅印本，有的未经打制纸型、浇制铅版，直接用铅字排版印成。这样的铅印本，其字迹行列有时不太整齐，有的校对不精，也有时出现“横字”或“倒字”的情况。其铅字未经镀铜，印数多了，铅字磨损，字迹显得模糊；有的因铅字型号不全而以其它型号的字来代替；这些情况，也是较易和木刻本书籍区别的”[9]。清楚地说出了铅版和铅排本的制版方法和不同，是值得借鉴和参考的铅印本定义。
3.2 GB3792.7-87《古籍著录规则》
铅印本定义为“清代后期用铅字印刷机印成的本子”[10]。按照古籍著录的国际化标准，更好地开发利用古籍，依据GB3792.1-83《文献著录总则》，参考《国际标准书目著录（古书）》，结合我国古籍特点及著录传统制订（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起草，中国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制定）。这里只说印刷的方式采用“铅字印刷机”，未能指出是以何种方式制版。“铅字印刷机”是一种凸版印刷机，既可用活字拼版，又可用整个铅版上机印刷。所以这个定义还未能明确地指出“铅印本”有活版和整版的区别。
3.3 GB3792.7-2008《古籍著录规则》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起草，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制定。其中，铅印本是“使用据字模制成的铅活字制成印版，再利用机械印刷而成的书籍”[11]。这里明确地指出铅印本是用铅活字制成的印版而印刷的书。而对在清末民国占古籍出版首席的浇铸铅版技术只字未题。也就是至2008年，铅印本就是指西方铅活字本，这一定义在国家古籍著录标准这一层面加以确定。
3.4 《古籍普查培训讲义》（试用本）
铅印本：“清末西方机器活字印刷术传入后所印之书，可称‘铅印本’（不称排印本、摆印本、聚珍印本等）”[12]。“清末西方机器活字印刷术传入后所印之书”这只是个时间概念，这里并未指出什么是铅印，以及制版方法和其特征。
3.5 《汉文古籍著录规则》
铅印本是“清末西方活字印刷技术传入后排版印刷之书，以何种质料活字排印之书，则称为某种质料活字印本”[13]。这个定义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第一句是《古籍普查培训讲义》中铅印本定义内容，后两句是来自GB3792.7-87和GB3792.7-2008《古籍著录规则》里活字本的定义：“用活字排版印刷的本子，各种活字本可根据制字材料的不同，著录为铜活字、泥活字本等。”不仅没说出铅印的制版技术，更没搞清铅印本与活字本混为一谈了。
4 分析“铅印本”定义失误的原因
综上所述，虽然铅印本在其出现后，给人的印象便是铅字排印了，但作为国家层面上规定的铅印本定义出现的失误是不应该的，现分析其原因：
4.1 中国传统的古籍著录成果与现代国际书目著录标准化矛盾的体现
中国的古籍著录包括：以1985年《图书馆古籍编目》为代表的空格式传统古籍著录、以1987《古籍著录规则》为代表的标志符号式标准古籍著录、以《汉语言古籍机读目录》为代表的字段式机读古籍著录。后两者古籍编目强调格式、符号、标准，而不注重书本身的内容和刊刻史，而传统的古籍著录是要求工作人员运用古籍知识去辨别分析所著录的书名著者的准确性，特别强调的是版本的鉴定。正如沈乃文先生所说：“古籍著录引用SIBD，不能机械地照搬一切细节，必须立足于现有古籍的实际，确定每一著录项目的内容和相应的著录方法。必须看到，传统的古籍著录的理论和方法是宝贵的历史遗产，其理论基础是传统的目录学和版本学，其方法是针对古籍的特点，在实践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这两方面我们都必须予以继承[14]。其实在《古籍普查培训讲义》参考文献中已有1985年《图书馆古籍编目》，不知为何没有继承成说，仍旧出现错误。在当代古籍著录国际标准化进程中，古籍著录的传统和成果应该予以继承和发扬。
4.2 古籍版本学缺乏对近代印刷术重视和研究
古籍版本学的传统是重古略今，言必称宋元，而对近代古籍就常常重视不够了。古籍界对中国原有的印刷技术研究深入而成熟，成绩斐然。但对近代西方传入印刷术的研究却未得到重视，许多著名的版本学著作都没涉及到这一方面，古籍工作者往往一看到近代书反而在版本上说不清了。其实在张秀民先生的《中国印刷史》《中国近现代出版史料》书中都将近代印刷术梳理得很清楚，《出版词典》《汉语言大辞典》对“铅印本”的定义包括铅排印本和铅版印本的概念也都比较准确。但作为古籍版本方面有导向作用的《中国古籍版刻词典》对“铅印本”的定义：“指用新法铅字印成的书”[15]，却又失误了。这不能不说古籍界应该加强近代印刷术的研究了，否则近代出现许多版本名词比如“铜版印本”“影印本”“机器版印本”“照像铜锌版”等等，都说不清了，古籍鉴定不结合印刷技术研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
5 结语
铅排印本和铅版印本虽然在制版技术上区别很大，出版界对其有明确的界定，但购买者著录者却不加以区分，统称为铅字排印本或铅印本。建国后进入统一著录的时代，虽然1985的《图书馆古籍编目》把铅印本说得很明白，但后期作为古籍著录的准则和国家标准都不准确，以致2008年作为全国古籍普查参考的工作手册出现失误现象。我们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当代的古籍编目要建立在我国深厚的版本学和目录学基础上，才不会失去古籍编目的精髓。古籍鉴定必须结合印刷技术研究，才不会为各种近代的古籍版本而感到困惑。
参考文献：
[1]刘淑萍.铅印本定义商榷——论近代铅印制版技术[J].北京印刷学院学报,2017(1):12-15.
[2]汪家熔.中国出版通史•清代卷下[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109.
[3]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379.
[4]宋原放.中国出版史料.近代部分:印刷技术的发展[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3,356.
[5][清]陈梦雷.钦定古今圖書集成[M].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铅印本,清光绪十年(1884).
[6]汪家熔.中国出版通史•清代卷下[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111.
[7]张秀民.中国印刷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473.
[8]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643.
[9]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图书馆古籍编目[M].北京:中华书局,1985:149.
[10]中国标准出版社.古籍著录规则:GB3792.7—87[S].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1987:10.
[11]中国标准出版社.古籍著录规则:GB3792.7—2008[S].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2008:3.
[12]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古籍普查培训讲义[M].出版地不详,出版年不详:77.
[13]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全国古籍普查登记手册:汉文古籍著录规则[M].出版地不详,出版年不详:76.
[14]沈乃文,等.古籍著录标准化的几个问题[J].图书情报工作,1985(6):13.
[15]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M].济南:齐鲁书社,1999:4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