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聂震宁：韬奋基金会
【摘 要】21世纪以来，我国出版业一直保持良好的增长态势，其中高校出版学专业教育在培养人才和开展科研方面功不可没。然而，据报载，2020年我国开设出版学本科专业的高校已经从原来的213家锐减至55家，主要原因是2011年国家下发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中没有出版学。出版业与出版学科唇齿相依，出版业有识之士应为出版学科的名正言顺、实至名归做出努力，提升出版学科的学科地位，从而使学科在更好的平台上高效运行，为新时代的文化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关键词】出版学科；逻辑学；学科建设
一、新兴学科亟待名正言顺
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东风劲吹，处处展现创新景象。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改革也取得了很大进展，高校自主权扩大，多元办学体系初步形成，并随着出版业朝着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目标改革创新发展，与此同时诞生了一个新兴专业——图书发行学专业。1983年，武汉大学和新华书店总店合作，经国家教委批准，在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设立了图书发行学专业。1985年，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和复旦大学新设立的编辑学专业开始招生。1987年，武汉大学把图书发行学专业更名为“出版发行学”，后又改为“编辑出版学”，将培养对象拓宽为出版全行业高层次人才。
从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我国高等教育出版学科的发展一度呈现比较热闹的景象。据不完全统计，到2009年9月，全国高校设立编辑、出版、发行等专业的院校有213家，研究生办学点达47家，博士点7家。随着开设出版学科专业院校规模的快速扩大，出版学科的课程建设日趋完备。总体上看，各高校编辑出版类专业开设的必修课主要有编辑学、出版学、发行学、编辑出版史、编辑应用写作、图书学、出版法规、出版经营与管理、中外出版比较、工具书与文献检索、现代化的编辑出版手段等。这一课程体系既包含编、印、发过程的应用类知识，也包括出版史论等基础性理论知识，以及相关技术性和辅助类的学科知识，是一个既切合行业实际又严谨科学的体系。
尤其令人欣慰的是，我国高校出版学专业教育已经初步形成以本科生培养为主体、研究生教育为拓展的层次分明的较为完备的教育体系。经过这一体系培养的学生大量进入出版业，为正在全面开展的出版体制改革增添了一大批新生力量。这些新生力量既是行业所需要的新型人才，符合社会需求的人才宽口径要求，又具备系统的编辑出版理论知识与技能以及宽泛的文化与科学知识；既能在书刊编辑、出版、发行等岗位上发挥作用，也能成为出版管理、出版科研和出版教育等部门的高级专门人才。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出版业一直保持良好的增长态势，与高校出版学专业教育的人才培养和开展科研息息相关。
然而，2020年我国开设出版学本科专业的高校已经锐减至55家。从213家到55家，萎缩如此迅速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2011年国家下发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中没有出现出版学科教师所期待的出版学。“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句古话最能说明正名的重要性。尤其是对一门新兴学科，“名正言顺”将影响其成败兴衰，甚至生死存亡！因为一个学科在学科目录中的有与无、排位的高与低，并不仅是正名的问题，还关系到学科在国家教育科研力量投入上的大或小，关系到学科在高校内部资源配置上的多与寡，关系到高校系统学科评价标准的构成，关系到这个学科在其上一级学科的包含下能不能科学有效地进行学科建设。
二、从逻辑学看学科的实至名归
国家学科目录编制的逻辑性，是从事这项工作的专业人士一直特别注意遵循的一个重要原则。因此，我们不妨用逻辑学来判断出版学科的独立性与目前包含它的一级学科的关系。
逻辑学十分重视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关系，认为这是判断每一个概念外延及其关系的重要方法。逻辑学认为，概念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五种，即全同关系、包含关系、交叉关系、全异关系和矛盾关系。在学科目录中，我们主要考察各学科之间的两种关系，即全异关系和交叉关系。全异关系是指学科各自独立，有着明显明晰的界限。譬如，中国语言文学和外国语言文学、考古学和中国史，均自成学科体系，是全异关系。交叉关系主要指概念在外延上有少量重合，如中国语言文学和外国语言文学虽在一般文学理论和范畴上会有重合，考古学和中国史的内容虽互有引证，但实际上这些学科仍然是各自独立的，说到底还是全异关系，或者称之为并列关系。
出版学与新闻传播学又何尝不是并列关系？新闻传播学主要研究人类社会新闻传播活动的规律，出版学主要研究人类社会出版活动的规律。出版活动在出版物传播过程中肯定与新闻传播在某些方面有所重合，可是出版学还要研究出版的编辑学、营销学、文献学、目录学、阅读学、印刷复制学等，这些内容与新闻传播学研究基本上是全异关系。特别是我国历史悠久的编辑学、文献学和目录学，岂是学科历史算不得悠久的新闻传播学所能涵盖的？
然而，出版学科至今未能在国家一级学科目录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笔者向数十家开设出版学专业的高校了解，出版学大多数设在新闻传播学下，也有设在中国语言文学下，甚至还设到图书馆、情报与档案管理学里。但出版学与这些一级学科毕竟不是同一套学问，只是并列关系。这些一级学科的学问尽管高大上、周而全，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包含出版学科的属概念。反过来，出版学科也不可能成为包含于这些学科里的种概念。
在逻辑学里，具有包含和包含于关系的一对概念，外延较大的叫作属概念，外延较小的叫作种概念，把包含和包含于关系统称为“属种关系”。属种关系是客观事物大类和小类关系的反映。出版学科跟新闻传播学是属种关系吗？毫无疑问，出版学特有的学科内容并非新闻传播学所能包含的。虽然文学学科能包含若干，文学活动经常与出版活动交集，但文学又如何能成为出版学的属学科？至于把出版学归到图书馆学、情报学与档案管理学里，更有鸡鸭同笼之窘态，硬说二者是属种关系岂非笑话？
三、从我国的学科建设看出版学科调整的希望
笔者从事出版业近40年，参与高等学校出版专业教育也有近20年，2007年笔者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参与联署提出“建议将编辑学或编辑出版学列入研究生学科专业目录并定为一级学科”的提案。多年来，凡有机会，笔者都要为出版学科建设，特别是为学科取得合理地位发表意见。按说，笔者不过是一个出版人，高校出版专业教育也并非自己的本行，更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关注此事显然超出了笔者的专业范围，很有越俎代庖之嫌，想来又何苦来哉！然而，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出版人和高校出版专业教育参与者的真实感受和体认。
作为出版人，笔者和许多出版同人都能感受到高校出版专业教育对出版业人才培养的重要性，注意到高校出版专业的科研成果对出版业创新发展的重要支撑作用。甚至我们还得承认，改革开放以来出版业的发展壮大和影响力日益增强，也得益于高校出版专业的快速扩张和知名度的迅速提升。笔者多年来一定程度上参与了高等学校出版专业教育活动，在教育部出版专业学位教学指导委员会和高校出版学教学指导委员会也有任职，对高校出版专业学科建设面临的困难有相当的认识。我们注意到，由于出版学不是一级学科，给学科评估和资源配置带来了很多困难，甚至对这个学科在某些高校的存废都带来影响，开设出版专业本科的高校从213家缩小到55家就是明证。出版业与出版学科唇齿相依，一边是声誉日隆、规模壮大的行业，一边是规模明显萎缩的学科，这显然很不合理。出版业不能不有唇亡齿寒的感觉，更不能不增强同舟共济的责任感。出版业有识之士有责任为出版学科的名正言顺、实至名归做出努力。
从我国一直在改革完善学科建设的态势来看，应该对出版学科调整结果充满希望。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其中高等教育学科建设有了很大进步。国家先后于1990年、1997年、2001年和2011年四次发布高等教育的学科目录，我国社会各方面的发展同时促进各相应学科的建设，学科的逻辑性也推动了学科专业目录的设置，每一次发布的学科目录都有一定程度的调整和完善。从1990年到2011年，学科门类由10个增加到13个，一级学科由63个增加到110个。2018年4月，学科门类又一次更新，在一级学科方面做了部分调整：为了加速新时代网络空间安全高层次人才的培养，在工科门类下面新增了“网络空间安全”一级学科。
国家在学科建设上及时做出的各种调整，无疑给包括出版学在内的一些新兴学科的建设和调整提振了信心，带来了希望。为了适应时代发展，我国从1990年起设立专业学位教育，涵盖38种类专业硕士、博士，涉及200多个领域。人们耳熟能详的工商管理硕士、法律硕士、公共管理硕士、公共卫生硕士、软件工程硕士、工程硕士等数十个专业学位就是近20多年来高校学科建设的成果。出版硕士专业学位设置方案于2010年1月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27次会议讨论获得通过，标志着我国出版研究生教育正式列入我国研究生教育体系。这一重要成果让我们看到出版学科建设的希望。
学科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学科升级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如原先艺术学归属于文学的一级学科，艺术学包含的音乐、舞蹈、戏剧、影视、美术、设计等学科只能是二级学科。从20世纪90年代起，艺术学科专家就明确提出学科升级的诉求，他们锲而不舍，从中外学术界大量文献中旁征博引，千方百计求证艺术学科的独立性，甚至还得出文学学科应当属于艺术学科的结论。如他们在权威工具书《辞海》1980年版中找出“艺术”和“文学”两个词的释义，指出艺术是“通过塑造形象，具体地反映社会生活，表现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以反映社会生活，表达思想感情的艺术”，想由此证明语言艺术的文学只能是艺术学包含的一个部分。
艺术学科专家很注意遵循逻辑学的原则，他们认为逻辑学中有一个辨别属种概念的简单方法，即在种属概念之间加“是”后形成的判断如果能够成立，就可认定“是”前后的两个概念为种属（即包含于）关系，否则就不是。他们用这个方法来检验艺术和文学究竟是属种关系还是种属关系，认为如果音乐是艺术、戏剧是艺术、文学是艺术成立，那么就表明它们之间是种属关系。可是反过，音乐、戏剧、舞蹈是文学就显然不通，这就意味着它们之间不存在种属关系。文学不是艺术的属概念，艺术倒是文学的属概念。
更有意思的是，艺术学科专家提出改文学门类为艺术学类，并把音乐、舞蹈、戏剧、影视、美术、设计等学科调整为和文学一样的一级学科。这当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大艺术学科中，文学是发展最为充分，积累最为深厚，成果最为丰富的学科。从历史学的高度来看，文学兴衰涉及国运兴衰，因此需要消耗的资源也相对较多。协调的结果是，国家决定将艺术学独立为一个门类，成为2011年调整后的国家学科目录第13个学科门类，与文学平起平坐，从而带出了一批一级学科。
如此说来，出版也是能包含新闻的。因为说新闻是出版是通的，可是说出版是新闻显然不通吧？不过，信息时代，新闻学关系到国家的导向和信息传播，不可能不加强而置于出版学之下。我们只是想说明，出版学也有导向，也要传播信息，体现了一个国家文化的创新、积累和建设，新时代以来受到国家社会的高度重视，应该进一步加强。加强的措施之一就是提升出版学科的学科地位，从而使学科在更好的平台上高效运行，为新时代的文化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