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赵斌玮：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摘 要】岩波书店是日本历史悠久的学术出版阵地。文章总结了岩波书店创建、发展的经验，提出明确学术出版的使命定位、把握核心竞争力、丰富出版形式、积极推进数字出版融合发展以及重视出版界的国际交流等是学术出版机构发展的有效途径。
【关键词】岩波书店；学术出版；日本出版
日本出版业因出版机构数量众多、出版物整体质量较高而举世瞩目，然而由于其起步较晚，百年以上的老牌出版社屈指可数。其中，讲谈社、集英社和小学馆被称为“日本动漫三巨头”，而岩波书店则是公认的学术出版阵地。
岩波书店创立于1913年8月，至今已走过百余年历史。创立之初是一家二手书铺，因此取名为岩波书店。开店第二年便跨进出版行业，成为一家出版企业，1949年成立股份有限公司。100多年来，岩波书店已发展成为一家综合型出版社，除出版漫画和教科书外，出版范围涉及多个领域，创办了《世界》《思想》《图书》《科学》等月刊以及《文学》双月刊。
一、岩波书店的出版经营理念
岩波书店的社标取自印象派画家米勒的《播种人》，种子就像作品，而田地则象征读者。在读者的心田播种文化、知识的种子，这既是岩波书店立社之本，也是岩波人一直在遵循的出版经营理念。岩波书店以传播文化为目标的出版理念、人本主义的企业内部机制和注重选题社会价值的出版导向贯穿了其百年历史，也使其成为日本出版行业不倒的“常青树”。
（一）做“优质文化的快递人”
岩波书店秉承“优质文化的快递人”的理念[1]，尊重作者、服务作者，始终坚持以作者为中心。作为一位高瞻远瞩、与时俱进的出版家，岩波书店的创始人岩波茂雄不仅仅把岩波书店当作一个出版社来经营，更是以提高国民素质为己任，力争做文化知识的传播者与国民精神需求的引领者。
（二）人本主义经营
日本的出版经营管理不同于欧美，欧美的出版管理具有奖罚分明，目标、责任明确，人才流动自由等特点，而日本的出版经营主要遵循终身雇佣、年功序列（按职工年龄和连续工作的年限，并通过考核决定增资晋职）和企业工会制度，这三种制度是日本出版业经营模式中最基本的“三大法宝”。
除了上述“三大法宝”，不同于其他出版社的是，岩波书店还强调“人本主义经营”，在确保员工健康的前提下，促使员工自发性地加班和开展内部竞争，其内在机制表现为“全员参与”，是一种“非常柔性化”的经营体系。[2]
（三）选题注重社会需求和出版物内涵
岩波书店非常讲究出版品质，每一个选题都经过严格的论证，即使是社长或总编辑策划的选题，也需要按常规流程进行论证。论证由每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参与，论证中最重要的指标是：该选题的社会需求度及出版物的内容质量。
岩波书店出版的书籍因其广泛的涉猎面和优质的品质，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培养了大量读者，得到学子及其他各界人士的认可，树立了岩波书店作为学术出版社不可撼动的地位。
二、岩波书店的出版模式
岩波书店的出版模式是多元的，也是“专一”的；是不断发展更迭的，也是具备一贯性的。概括来说，在百年发展历程中，岩波书店始终以学术出版为根基，坚持做精品、做贴近大众的读物，以引领思想潮流为己任，并以此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品牌价值。同时，岩波书店也不断革新，积极融入数字化、国际化的时代潮流，将其经典、高质量的内容资源与新的出版形式相结合，使传统的出版资源焕发新的生机。
（一）明确学术出版的使命，持续出版精品
1927年，岩波书店推出岩波文库，开创了“文库本”的潮流。岩波茂雄在创立该文库时便定下了发展战略：只要产品做到最好，即使有人模仿也完全不惧。在这个战略指导下，岩波书店不断开发项目，出版学术精品。
1.创业之初：抓住机遇，打造品牌
岩波书店以卖旧书起家，但其经营旧书店的手法可谓独树一帜。当时的旧书店普遍可以讨价还价，有时甚至会以低于售价一半的价格成交，岩波书店根据旧书的内容、质量进行定价，提倡“旧书按标价销售”，不予还价。刚开始很多读者不习惯，但渐渐发现省去了讨价还价的麻烦，也不失为一种公道的做法。
岩波书店并不满足于仅仅作为一家旧书店，其更大的追求是出版图书。在旧书店经营还不满一年之时，岩波书店就开启了出版事业。其处女出版物，是日本当代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作《心》。夏目漱石被誉为日本的“国民作家”，在日本国民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当时，《心》先是在报纸上进行连载，在准备结集出版之际，岩波书店成功地争取到了出版权。
夏目漱石最终把代表作委托给名不见经传的岩波书店进行出版，一方面或许有提携后进的美意，另一方面或许是被岩波茂雄诚挚、认真的态度打动。夏目漱石的供稿对于以小本经营起步的岩波书店来说，可谓雪中送炭。《心》的成功发行，让岩波书店一举成名，获得了大众及出版界的认可。之后，岩波书店趁势出版了夏目漱石的《玻璃门内》《道草》等作品，这也为它后来率先出版夏目漱石的全部作品打下了基础。1916年夏目漱石逝世后，岩波书店积极争取到了“夏目漱石全集”这个难得而艰巨的出版任务，于1917年出版了《夏目漱石全集》（共l4卷）。该丛书由诸多著名学者担任编辑顾问及责任编辑，强大的编辑队伍保证了其出版质量。《夏目漱石全集》的出版，是岩波书店在创业之初获得成功的最重要的契机，并由此奠定了大众对岩波书店品牌化的认识。[3]
2.成长阶段：锁定优质作者，培养广泛读者，推广哲学思潮
岩波书店凭借着出版夏目漱石的作品，奠定了其在出版界的地位。但岩波茂雄并不满足于此，他带着满腔的出版热情带领岩波书店摸索出了锁定优质作者、培养广泛读者的经营模式。
例如，在1915—1917年，岩波书店出版了《哲学丛书》。《哲学丛书》共计12卷，第一卷出版于1915年10月，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第二年，“正值思想界的混乱时期，这种混乱来自哲学的贫乏，出版丛书的目的正是为普及一般哲学知识”。[4]《哲学丛书》开启了日本国内哲学书籍流行的时代，满足了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对哲学的求知欲。
这套丛书形成了良好的品牌效应，自出版后多次重印。丛书的持续畅销奠定了岩波书店在日本出版业的地位，也奠定了“岩波品牌”的基石。
自《哲学丛书》之后，岩波书店还翻译出版了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的申辩•克里托》，编纂了《岩波哲学辞典》等，在哲学领域持续不断地形成品牌效应，并取得了品牌效益。此后，岩波书店于1921年创办《思想》杂志，其办刊宗旨为介绍和推广哲学思潮。
3.稳定发展阶段：以形式创新引领潮流，重视大众普及
岩波书店在经历成长期后，进入了平稳发展期。这一时期的特点是立足学术出版，重视大众普及，并通过形式创新，不断引领着日本读书新潮流。
（1）岩波文库
在纸质图书受到电子产品的冲击，纸书阅读日渐式微的大背景下，日本还是有很多人利用通勤时间在电车上看书，他们中的大多人阅读的就是“文库本”。
如前文所述，岩波书店早在1927年就推出了岩波文库，从此“文库本”便成为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小型出版物。其开本为A6，长105毫米，宽148毫米，便于携带且价格便宜。所收录的多数是作为单行本已经发行过的作品，基本是原封不动地收录其中的文章，有时会加上对作品的讲解。文库本虽小，但均为精品。
岩波文库始终肩负着提高大众素养的使命。文库收录了优秀、经典的古典文学作品，精心编校，并配上适量的注释与解说；对于外国古典作品，则邀请高水平的译者进行翻译。截至2018年，岩波文库已发行了6500多种图书，其经济实惠、适用于普及大众的出版形态至今一直支撑着日本的出版产业。
（2）岩波讲座
岩波书店的学术图书基本不以单行本的形式出版，自1928年首创岩波讲座系列书开始，始终聚焦某一主题，出版具有一定体系且风格统一的系列图书。
这一出版形式被日本各出版社广泛采用，即就特定的学术领域、特定的专题，以论文集的形式出版当时高水平的学术成果，并将系列图书冠以“讲座”之名。
（3）岩波全书
1933年，岩波书店在成立20周年之际，以“现代学术的普及”为目标创立了“岩波全书”。“岩波全书”最初被称为“岩波百科”，“全书”这一名称来源于百科全书。
“岩波全书”策划的初衷是为了公开当时帝国大学的课程，此举开大学教科书出版之先河。“岩波全书”不仅肩负着传递学术的重任，同时也包含了基于现代社会的诸多问题，最终回归学术寻求答案的初衷，将各领域前沿、优秀的成果输送给大众。这一发展基调延续至今，成就了岩波书店在日本出版业的学术地位。[5-6]
（二）把握核心竞争力，打造启蒙读物，拉近与大众距离
在出版业尤其是在学术出版领域奠定了一定的地位后，岩波书店并未满足于现状，而是致力于研究如何拉近学术出版与大众的距离这一课题。对此，岩波书店给出了“打造启蒙读物”的方案，创设了“岩波新书”与《世界》杂志两大平台，为学者与读者交流搭建了桥梁。
1.岩波新书
1938年，“岩波新书”创立。“岩波新书”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喜好而制作的通俗读物，而是广邀一流大家倾力打造的启蒙读物。
与“岩波全书”传递“修养”不同，“岩波新书”的使命是传播正确的“教养”，致力于以轻松、自由的姿态丰富大众的知识。为此，岩波书店邀请了各学科一流的专家执笔，创作出不落俗套的启蒙好书。除此之外，岩波书店还从国外搜寻优质同类书籍，择优将其以简易的装帧、低廉的定价出版发行。
2.大众杂志《世界》
岩波茂雄在“二战”之后意识到，岩波书店虽然出版了很多优质的学术专著，但未在国民中普及，与大众的距离很远。于是，岩波书店于1946年开始发行大众杂志《世界》。《世界》面向一般读者，既发挥岩波书店擅长学术出版的优势，也将其与大众文化相结合，拉近了学者与大众的距离。[7]其有关环境污染、人口老龄化等社会问题的探讨，都产生过非常大的影响。
（三）积极推进数字融合发展
自2011年以来，日本的电子书市场进入快速增长期。与此同时，岩波书店开始把学术图书电子化，并将其作为未来发展的方向。2019年底，岩波书店的“岩波新书e古典100”荣获了日本电子出版协会的“超级内容大赏”，并成为在数字发展大潮下日本各大出版社学习的榜样。
1.绝版学术书籍的按需出版
岩波书店自创办以来，除杂志以外，仅纸质图书就出版了35000余种，品种丰富，涉及各个学科多种门类。但是，现在还在流通的只有近10000种。对于那些绝版的学术书籍，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至21世纪初铅字排版末期出版的、已售罄良久的图书，岩波书店推出了按需出版（publishing on demand，简称POD）的模式。自2013年起，岩波书店以“岩波应求图书”的名义，每个月定期推出POD候选书目，受到读者欢迎，订单络绎不绝。2015年，“岩波应求图书”POD书目达200种左右，以后每个月增加20种。至2018年末，POD书目上的图书已经超过了800种。
2.加入学术书籍电子化行列
2015年年初，日本对《著作权法》作出修改，完善了电子书的出版权，这也为学术书籍大规模电子化铺平了道路。
同时，日本的国会图书馆也加入到革新的行列中，开辟了数字图书馆知识服务，把超过著作权保护期的书籍制作成PDF版本，向公众开放。岩波书店作为拥有丰富资源的老牌出版社，也积极加入其中。目前，岩波书店有1100多种图书加入了国会图书馆的这项服务，对公众开放。
岩波书店积极推动学术书籍电子化，它没有完全依靠亚马逊、iBookstore、乐天kobo等面向大众读者的电子书服务网站，而是与纪伊国屋书店共同开发和推广面向大学和研究机关的电子图书销售平台——Kinoppy。岩波书店将学术书籍电子化，使消费者既可以单品种购买，也可以选择一次性购买并无限畅读的订阅模式。[8]
3.积极与学术研究机构及图书馆合作
对于日本的研究机构来说，纸质书不仅价格高，而且携带不方便，电子书则具有很大的优势。岩波书店瞄准了这个市场，积极与研究机构开展电子书导入、电子教材走进课堂等合作。
日本有3200多家公共图书馆，岩波书店与公共图书馆共同合作，开发和推进了一大批大众普及类的电子图书。岩波书店将学术图书分类，以打包的形式销售给大学以及研究机构等，并在图书馆和出版社之间构建了双方均获益的商业模式。
（四）重视出版界的国际交流及版权贸易
岩波书店在坚持学术出版、坚持走近大众、坚持数字化改革的同时，也高度重视国际化发展。通过国际书展、行业交流、出版社与高校间的学术交流、版权贸易等形式，岩波书店积极拓展海外渠道，这些努力使岩波书店收获了一批国际上知名学者或专家的优质作品，也使岩波好书得以走出日本，品牌得以享誉国际。
一直以来，岩波书店比较倾向于购买欧美书籍的翻译出版权，对于亚洲其他国家出版物的版权购买，每年2—3个品种。但是，岩波书店版权的输出则更多是在亚洲市场，按照语种划分，韩语书、汉语（简体字和繁体字）书约占90%。针对这一国际版权贸易不平衡的现状，岩波书店也在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并正与中国的出版社加强交流，探索合作，实现文化、出版上的多维度双向良性互通。
三、岩波书店对于我国学术出版的启示
尽管中日两国间的出版文化背景不尽相同，但岩波书店的品牌定位及其在百年中不断求变、不断丰富品牌内涵的经验值得我国出版行业同仁尤其学术出版行业同仁借鉴和学习。
（一）明确出版使命定位
岩波书店出版历程十分曲折，其品牌的创立更是历经风雨。岩波书店出版的历史对我国大学出版事业的未来发展颇具启示价值，学术出版社需要明确学术出版的使命定位，并坚持不懈走下去，在学术领域才能取得一定的影响。
（二）维护与学术领域专家学者的良好关系
锁定优秀作者、作品，追求高品质是岩波书店的重要理念之一，只有拥有一流的作者资源、专业且敬业的编辑团队，图书的内容质量才能得以保证。
岩波在起步阶段就力争出版了一流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作，牢牢抓住“头牌”，而《哲学丛书》的成功也归功于一批优秀的作者。[9]因此，要想让学术出版物得到读者的认可，就必须保证图书内容的权威性和独特性。要做到高质量学术书籍的持续出版，出版社必须长期维护好与相关领域专家、学者之间的良好关系。
（三）优化学术成果的阐释与呈现方式
从岩波书店的发展经验来看，在时代变迁的大潮流下，视野独特、勇于创新亦是造就岩波书店的成功、奠定其学术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岩波书店不仅致力于内容上的把控，更是不断在形式上创新，因“岩波”而诞生的文库本、讲座、全书等形式均是开先河的尝试，并且延续至今，固化为整个日本出版业的独特形态。
如何让看似高深、小众的学术内容走进普通大众的视野，如何以出版的形式优化学术成果，岩波书店在形式创新上的尝试值得国内出版同仁借鉴。
（四）放眼海外市场，做好国际化战略
岩波书店一直在力求国际化，探索如何让不断活跃的国际交流成果同国际共同策划出版事业联合起来。出版行业的国际交流，目前主要停留在版权的交易上，这一情况在我国尤为突出。尽管近年来，我国出版行业对于版权引进十分活跃，但更多集中在外版书出版以后的纯版权交易，而缺乏出版策划阶段的前期沟通。换言之，跨国共同出版的形式尚不普及。就共同策划出版这一海外合作模式，岩波书店已在积极尝试和探索。我国的出版同仁也可以加入到这一合作形式的尝试中，多与海外建立长期的、多元的沟通交流机制，呈现更多优质的、独特的作品。
中国的学术出版如何更贴近大众读者，如何通过数字化实现融合发展，如何通过国际合作实现“走出去”目标，或许我们可以从岩波书店的发展历史和转型策略中获得参考和启示。
参考文献
[1]株式会社岩波書店.岩波書店百年[M].東京:岩波書店,2018:14.
[2]小林勇.惜櫟荘主人—一つの岩波茂雄伝[M].東京:講談社,1993:132-133.
[3]岩波書店編集部.岩波新書の50年[M].東京:岩波書店,1988:5-8.
[4]吉野源三郎.職業としての編集者[M].東京:岩波書店,1989:33.
[5]鹿野政直.岩波新書の歴史[M].東京:岩波書店,2006:110.
[6]沙青青.岩波书店:“优质文化的快递人”[N].文汇报,2018-04-27(12).
[7]中島岳志.岩波茂雄ﾘﾍﾞﾗﾙ•ﾅｼｮﾅﾘｽﾄの肖像[M].東京:岩波書店,2013:18-20.
[8]汪丽影.岩波茂雄的出版活动与出版思想[J].编辑之友,2015(4):110-111.
[9]植田康夫,紅野謙介,十重田裕一.岩波茂雄文集(第2巻):1936—1941年[M].東京:岩波書店,2017:89-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