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译者是翻译作品质量高低的决定性要素之一,而童书译者在具备一般译者素养的基础上,还需要对童书本质有深刻理解,需要时刻牢记“为孩子而译”的使命感。本期《人物专版》介绍了3位童书译者,讲述了他们翻译童书的故事以及心路历程。
任溶溶:把童书翻译当成终身事业
□孙建江: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原副社长
最初翻译安徒生童话,全然毕恭毕敬,有时竟恭敬到无从落笔。但又一想,这样可不行。应该实事求是,对作品本身负责,该如何翻译就如何翻译。
——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任溶溶
任溶溶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如今足足97岁高寿了。任溶溶上世纪40年代中后期开始从事翻译和创作,至今依旧笔耕不辍,新作连连。每次去探望任溶溶,老人家爱说的一句是:要是不写作,那可就太难受了,写作多好玩啊。也是,像任溶溶这样童心未泯的文化大家,写作可不就是“玩”吗?“玩”就是生活,写作早已融入了他的日常生活。
任溶溶通晓英、俄、意、日4种外语,翻译过伊索、科洛迪、安徒生、普希金、马尔夏克、马雅可夫斯基、盖达尔、巴里、格雷厄姆、罗大里、特拉弗斯、达尔、林格伦、凯斯特纳、洛夫廷、米尔恩、怀特等的作品。大家耳熟能详的《木偶奇遇记》《假话国历险记》《长袜子皮皮》《夏洛的网》《彼得·潘》《杜利特医生故事全集》等,都和他的名字有着密切的关系,有的作家作品就是经他译介后才广为中国读者所熟知的。在中国,像任溶溶这样长达70余年持续为小读者译介世界优质儿童文学作品的翻译家,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他的翻译,时间跨度长、数量大、体裁广、题材丰富、涉及语种多,成果丰硕,影响深远,泽被几代读者。任溶溶获颁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荣誉称号,当之无愧。
80岁高龄重译安徒生童话
任溶溶的翻译,是个大话题。今且说说老人家翻译安徒生童话的事。
2003年,经过长时间酝酿,我在自己供职的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策划了一个选题,即邀请翻译名家重译安徒生童话。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想到这个选题,是因为两年后的2005年适逢童话大师安徒生诞辰200周年,在此期间如能出版一部高质量的安徒生童话中译本,既是对童话大师的特殊纪念,也可为中国小读者提供一份丰盛的精神食粮。
在中国,安徒生童话家喻户晓,译本众多。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周作人、赵景深等都选译过安徒生童话。新中国成立后,译者数不胜数。其中,以叶君健、任溶溶、石琴娥、林桦等最为著名,他们的译本各有各的风格和特点。我们自然有心仪的译者,这就是任溶溶。
心仪任溶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任溶溶的译文风格特别鲜明,遵从信雅达,注重特定读者的阅读接受程度,深受小读者的喜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跟任溶溶熟,老人家比较信任我,好说话。果然,我把这个想法跟任溶溶汇报后,任溶溶二话不说,慨然应允。大家知道,任溶溶此前翻译过《安徒生童话全集》,本想任溶溶可能会对原稿略加修订交给我们出版。但任溶溶表示,愿意全面认真修订自己的原稿。不过说实话,要把安徒生所有的童话全部梳理、对照、修订一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近百万字的量摆在那里。这是脑力活儿,同时也是巨大的体力活儿。要知道,那时任溶溶已80岁高龄了。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订
历经一年多时间的艰苦工作,任溶溶如期将译稿交到了我们手中。与任溶溶交往很多年了,老人家特别信守承诺,答应的事一定会完成。但我们展读译稿时,还是被任溶溶的认真感动了。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订。
任溶溶不用电脑,译稿一笔一画工工整整誊抄在厚厚一沓稿纸上。任溶溶选用的是一般作者较少用的8开大稿纸,这种稿纸有个特点,就是天头、地脚很空,便于在上面修改。任溶溶的译稿,很多页面上涂满了修改符号,有的用的是钢笔,有的用的圆珠笔;有的笔迹是红色,有的笔迹是黑色,有的笔迹是蓝色。看得出,这是任溶溶不同时间反复修改后留下的痕迹。
在任溶溶修订过程中,我也曾数度请益,与他一起讨论相关问题。为了核实安徒生作品中的某一提法、某一注释或增补某项内容,任溶溶总是一遍又一遍查阅资料,反复斟酌,直至满意为止。比如,“The little mermaid”这篇作品,叶君健意译为“海的女儿”,任溶溶则从本义,直接译为“小人鱼”。比如,安徒生《没有画的画册》,有的原版书为33个故事,有的原版书为32个故事。任溶溶初译稿所依原版书为32个故事,这次为了补全整个故事,任溶溶经过反复查找比较核实,终于如愿以偿将另一个故事补入了修订本。这足见任溶溶的认真和严谨。
任译安徒生童话熠熠生辉
有一次,任溶溶与我谈到翻译安徒生童话时真实的内心感受。他说,安徒生是自己十分崇敬的童话大师,最初翻译安徒生童话,全然毕恭毕敬,有时竟恭敬到无从落笔。但又一想,这样可不行。应该实事求是,对作品本身负责,该如何翻译就如何翻译。再说了,自己现在的年纪比安徒生当年创作童话时的年纪还大呢,不是吗?说着,任溶溶管自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就是虚怀若谷的任溶溶,这就是童心永驻的任溶溶。
因为请到了任溶溶担纲翻译,我们顺利申请到了丹麦女王专项资金资助和国际安徒生诞辰200周年全球庆典LOGO使用权。
《安徒生童话全集》出版后,好评如潮。丹麦驻华大使米磊在为该书撰写的序言中称,任译《安徒生童话全集》为“高品质翻译”。国际安徒生2005基金会中国区主席艾瑞克在出席《安徒生童话全集》(典藏版)新书发布时说:“如果安徒生有机会看到他的作品出版制作如此精美的话,他也会激动不已的。”
安徒生童话光芒永照,任译安徒生童话熠熠生辉。
王志庚:从儿童视角翻译图画书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 张雪娇
翻译图画书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到儿童的语言接受能力,要从儿童分级阅读的角度出发,字斟句酌,谨慎地思考字词的难易程度、句子的长短、语法以及文学修饰等。
——国家图书馆原少儿馆馆长、国家图书馆社会教育部主任 王志庚
“志庚先生精通英日韩三种语言,翻译的书都有浓浓的书香味道。”日前,全国政协常委、副秘书长,民进中央副主席朱永新收到国家图书馆原少儿馆馆长、国家图书馆社会教育部主任王志庚的3本翻译著作,随后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的评价。
作为一名少儿图书译者,王志庚从2003年至今,已经翻译过100多部图画书。近日,《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采访了王志庚,听他讲述翻译图画书背后的故事。
从撰写导读开始
其实,王志庚的翻译之路,一开始并不是直接翻译图画书,而是为引进版图画书撰写导读,紧接着是进行图画书评论翻译,最后才是翻译图画书。
王志庚是一名“70后”,他最早知道图画书这一童书类型是在1998年。那一年,他受日本出版贩卖株式会社的邀请,受单位派遣赴日研修。“当时,日本的很多出版社、书店和公共图书馆里琳琅满目的图画书让我感到很新奇。”
这是王志庚初识图画书,那时的他并没有机缘进行深入的调查和研究。与图画书深交是11年以后的事情。“深交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我的女儿,2009年女儿出生后,我开始购买一些低幼图画书读给她听,这是我人生中大量阅读图画书的开始;二是因为我的工作,2011年1月,我受命担任国家图书馆典藏阅览部主任兼少年儿童馆馆长,儿童阅读研究与推广便成了我的工作职责之一。”王志庚向记者介绍道。
这期间,王志庚读了大量的图画书,有的是和女儿一起共读,有的是自己独立阅读。“当时很多国外的图画书在国内的解读出现了一些情况,这让很多出版社为本社的图画书配发导读手册。而我也开始接受部分出版社的邀请,为一些我喜欢的图画书撰写导读。”
在参加过国内外一些好书推荐和评奖活动,尤其参加国际奖项评选活动后,王志庚发现了图画书评论翻译中的一些问题。“由于我国的图画书大量引进国外的作品,在进行图画书评论的时候,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那就是文字表达,也就是译文水平。”王志庚说,现在很多外版图画书的译文是存在问题的,无论是图画书的书名,还是文中的词语、句子和语法,都要从儿童语言环境构建和语言发展的角度进行规范和评价。
为了进行图画书评论翻译,王志庚开始尝试图画书翻译。
考虑儿童接受能力
由于女儿和工作的关系,王志庚翻译图画书从一开始就有着比较强的亲子共读意识。
对于翻译的第一本图画书,王志庚至今仍记忆犹新。“我翻译的第一本图画书是英文的,书名是“The Monsters' Monster”,当时我在翻译主人公名字和书名的时候很是苦恼。我向女儿请教,是用‘怪无霸’好呢,还是‘怪物巨无霸’好呢,她脱口而出‘怪无霸’,于是我听从了她的选择。”王志庚回忆说,这本书中还有一处“切切(谢谢)”的译法,也是女儿帮他做的选择。
从那以后,王志庚翻译过100多部图画书,包括日本杉山佳奈代的《书宝宝》,宫西达也的“小卡车系列”、《神奇牙膏》、《神奇蜡笔》,以及英文图画书《和爸爸一起读书》《奇妙错误书》《摩尔小姐:儿童图书馆的推动者》等,而女儿都是他的第一读者。
翻译这些图画书后,王志庚发现图画书翻译并不简单。“图画书不是全靠文字在讲故事,还有一半信息是在图画里,因此除了要翻译文字,还要用孩子的语言翻译出画面和图文关系。”在王志庚看来,翻译图画书最重要的是要考虑到儿童的语言接受能力,要从儿童分级阅读的角度出发,字斟句酌,谨慎地思考字词的难易程度、句子的长短、语法以及文学修饰等。
据王志庚介绍,与其他图书种类翻译不同的是,图画书中有很多外文的语言现象是无法翻译的,比如韵文、双关语等,这就需要进行二次创作。“于我而言,翻译是学习新知的最佳方式。”王志庚说,在与女儿共读的一次次经历中,他对图画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在翻译过程中,会不断地找寻和验证语句是否足够“儿童”,做到尽量从儿童视角出发,根据儿童身心发展规律来翻译文本。
选择作品的标准
在翻译图画书的时候,王志庚是有选择的。“我翻译比较多的是与图书、阅读和图书馆有关的图画书。”
这与王志庚的工作性质是分不开的,作为图书馆员,王志庚是有图书馆情结的。事实上,王志庚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在世界范围内收集图书馆文学作品,也就是关于图书、阅读、图书馆或图书馆员,或是发生在图书馆的虚构或非虚构的文学作品。“当我发现有好的图书馆主题的图画书时,就向国内出版社推荐引进。我大概翻译了超过20部这个主题的图画书。”王志庚介绍说,他还翻译了一些非虚构图画书作品,包括科普知识类和传记类。
除此以外,王志庚翻译的图画书还有一类是比较特殊的,王志庚把它叫“画谜图画书”,其实就是图画中蕴含非常的信息,需要反复阅读,需要读者去寻找和发现。“这样的图画书有比较强的互动性,而视觉互动是我国原创图画书比较缺少的一种设计元素。”
翻译国内比较缺少的类型,是王志庚翻译图画书的标准之一。除此之外,在王志庚看来,引进翻译一本图画书,还要有一定功能性,这样既能增加国内童书的多样性,满足家长和孩子的阅读需求,在一定程度上还能给业界人士带来启发,从而提升我国图画书的编辑力、出版力和设计水平。
在采访最后,王志庚向记者坦言,自己翻译100本图画书的目标已经达成,因为和女儿共读过大量图画书,加上翻译图画书的经历,已经对图画书作品有了完整性的把握和解读,所以自己已经开始创作图画书,接下来将致力于原创图画书的创作、出版和阅读推广。
彭懿:作家与译者身份相得益彰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见习记者 隋明照
虽然图画书上的文字相对较少,但想要翻译得好,需要了解图画书的特征,用孩子的语言进行翻译,同时,为了体现原著的风格,译者还要尽量还原语境,保持语感,比如原著语言是押韵的话,那么译文也要翻译得朗朗上口。
——童书译者、幻想小说作家 彭懿
最近很流行一个词——“出圈”,这个词原本指的是偶像知名度变高,不只被粉丝小圈子所关注,也被更多圈子外的路人所知晓。后来,泛指人、事物突破了原有圈子。对于彭懿来说,他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圈”限制住。
上大学时,彭懿学的是昆虫专业,之后,他做过害虫防治技术员、电影编导、编辑等工作,出于对儿童文学的热爱,他前往日本,读了东京学艺大学的教育学硕士。留学归来,他当过出版社编辑、大学教师,出过19本学术研究专著,还有6本摄影笔记……
在种种角色中,作为译者出现在图画书封面,是彭懿被大众知晓的常见场景。同时,几百本图画书的翻译经历,也在反哺彭懿作为作家的创作工作,翻译与写作的搭配,相得益彰。
选择让自己为之雀跃的书
在被《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问到对选择翻译的图书有什么偏好时,彭懿说:“我看到之后欢欣鼓舞、为之雀跃的书,相信孩子们看了也会喜欢。”在看到这种书时,他便会向出版社推荐。
然而,令彭懿为之雀跃、想要翻译成中文讲给孩子们听的书,并不完全是“岁月静好”的书。在他看来,黑暗、逆境、死亡也是这个世界重要的组成部分,孩子需要学会面对它们。
在彭懿的译作中,能看到很多克服黑暗恐惧的图画书,比如《黑暗》一书,讲述了小男孩拉兹罗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到地下室找到灯泡的故事。《魔奇魔奇树》讲述了怕黑的男孩豆太在月夜下山找医生的故事。《千万别放弃》以死神的视角,讲述了一匹狼本来要吃一头垂死的小猪,却在照顾小猪的过程中产生了要让小猪活下来的想法,甚至不惜冒着危险去悬崖采传说中能救小猪的花。
其实,不仅在翻译选书方面不设限,彭懿对于自己创作图画书作品也同样如此,他笑言自己会把屎、尿、屁作为创作题材,比如创作了《我用32个屁打败了睡魔怪》。他还会把镜头对准鲜为人知的族群,用摄影的方式为孩子们呈现远方同龄人的不同生活,比如原创摄影绘本《巴夭人的孩子》便呈现了在马来西亚仙本那一带生活的“海上的吉普赛人”的故事。《驯鹿人的孩子》同样用摄影的方式呈现,不同的是,这本书中呈现的5岁驯鹿人男孩托克寻的故事发生在蒙古大草原深处,彭懿为了探访这个神秘的驯鹿人游牧部落,组建了10人14匹马的一个马队,穿越了数百公里无人区。
用孩子听得懂的语言翻译
对于译者来说,翻译给成人看的书与翻译给儿童及其家长看的书有什么区别呢?彭懿说,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给童书做个分类,对于文字占比大的书,翻译起来与给大人看的书没有太大区别,因为童书作者一般会比较注意用儿童能够接受的语言去写作,译者只要把握住儿童语言就可以。
对于童书中的大类图画书来说,则需要译者有更多的考虑。“图画书的语言是要通过家长的嘴读出来的。”彭懿提醒,图画书阅读常见的场景是妈妈搂着孩子,读书中的故事给孩子听,因此,家长读得顺、孩子听得懂的图画书才是合格的。彭懿强调,翻译图画书一定不能翻译成大人的语言,只追求语言优美是不行的。他曾遇到编辑把他翻译的图画书文稿改成了特别唯美的语言,彭懿与编辑沟通过后,编辑最终改回了孩子能听懂的语言。
“图画书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好翻译。”彭懿说,虽然图画书上的文字相对较少,但想要翻译好,需要了解图画书的特征,用孩子的语言进行翻译,同时,为了体现原著的风格,译者还要尽量还原语境,保持语感,比如原著语言是押韵的话,那么译文也要翻译得朗朗上口。同时,语言不同往往意味着文化、生活方式的不同。在翻译过程中,彭懿也会遇到拿不准的地方,比如原著中冒出的方言,难免让人疑惑,为了翻译的准确性,彭懿会请教国外的朋友们。
彭懿觉得,很多出版社愿意找他做翻译,很多家长喜欢读他的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不仅是个译者,还是位作家,30多年的童书写作经历,让他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是适合孩子听和看的,这让他能够在翻译中准确把握童书的语言。而翻译优秀国外图书的过程,是一个需要精读的过程,“我翻译图书就像爬山”,不断读写译的过程,给了他不断学习、受启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