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蕾:重庆第二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麦克高希在其著作《世界文明史:观察世界的新视角》中,首次以传播媒介为前提对人类文明进行界定。他认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代表性“文化技术”,例如表意文字、音标字母、印刷技术、电子影像、计算机或数字技术。[1]这些“文化技术”推动着传播时代的更迭。在整个人类文明历程中,我们先后经历了口语传播、文字传播、印刷传播、电子传播、网络传播五个时代。阅读作为一项以传播媒介为载体的活动,深受传播媒介发展的影响,并随着其演变而不断变化。当媒介进入网络传播时代,数字技术被广泛使用,阅读行为因而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
一、阅读载体嬗迭:“屏媒”是未来主流的阅读载体
阅读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推进力量,为了使更多人通过阅读获取智慧,各个传播时代都在不断探索新的信息载体。泥板、龟甲、竹简、絹帛都曾被用于信息传递。[2]随着造纸术、印刷术的发明与推广,书籍、报纸、杂志相继出现,人类文明随之进人印刷传播时代,而纸张则成为2000年来始终占据最重要地位的阅读载体,即使电子传播时代来临,电报、电话、电影、广播、电视等载体被广泛运用,纸媒的地位依然未能被撼动。甚至1993年出版的《汉语大词典》将“阅读”定义为——看(书、报、文件等),并领会其内容。[3]纸张作为阅读载体,其地位可见一斑。但纸媒的地位因为网络时代到来而受到巨大挑战。借着数字技术的东风,各种阅读材料的新载体出现,电脑、平板、手机成为人们钟爱的“新欢”。读书看报作为阅读主要形式的地位正受到冲击,“读屏”逐步成为阅读的重要形式。
我国新闻出版研究院自1999年起持续开展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时至今日,已完成调查15次。我们对15次的调查结果进行分析、比对发现,20年来,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更新,纸质书阅读率呈现出下降之势,数字阅读率则不断攀升。2014年,数字化阅读方式的接触率上升至58.1%,首次超过纸质书的阅读率。近年来,数字化阅读接触率仍在不断提高,网络媒介的地位不断巩固,大众阅读的载体渐渐从传统纸媒转向了“屏幕”。不过,这里的“屏”并非传统的以电影、电视为代表的“屏”,而是数字化背景下以电脑、手机为主的屏媒。[4]屏媒迅速崛起,收获了不少赞誉之声,其因易于保存、成本低廉、精准推荐、高效筛选等优势被大众所追捧。但质疑之声亦不绝于耳,蓝光危害、浅阅读倾向、注意力分散给读屏带来了挑战。但无论遭受多少质疑,读屏的趋势是不可逆的,屏媒将成为未来占绝对主导地位的阅读载体。美国科技思想家凯文•凯利被人们视为“网络文化”的发言人,他在2017年分享了自己关于未来30年经济、社会发展的趋势预测。他认为,随着技术的进步,任何一种平面都可以成为屏幕,并被用到生活、工作的各处。我们基于此观点进行预测,未来的屏阅读不一定拘泥于当下广泛使用的电脑、手机等载体,墙壁、餐桌、书柜、冰箱,只要是有平面的物体,都可以成为屏媒,并提供更加便捷的阅读体验,读屏趋势势不可挡。
二、阅读方式嬗迭:交互式、碎片式、浏览式、检索式阅读趋势显著
随着媒介数字化技术的日趋成熟,阅读材料越来越丰富,阅读手段愈发便捷,阅读技巧逐渐被掌握,人们的阅读方式有了变化,呈现出交互式、碎片式、浏览式、检索式趋向。
1.从分离式阅读到交互式阅读的变迁
以往,创作者、阅读者与阅读媒介三者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几乎没有交流。创作者独立思考,掌控着创作思路与内容;阅读者一般在成果正式刊发或出版后才获得阅读机会,他们不参与创作,只作阅后评价;媒介类似于传送带,将创作者的成果传递给阅读者。此时,信息从创作者到阅读媒介再到阅读者,整个流转过程呈线性单向传播。[5]由于阅读者单纯以受众身份接受信息,完全独立于创作过程之外,故称其为分离式阅读。此种情形在数字化背景下发生改变,阅读者的身份复杂化,他们既是读者,又是评论者,还可能是传播者与创作参与者。一种利用信息技术,实现及时反馈,打破信息单向流转的新阅读方式——交互式阅读兴起。所谓交互式阅读,是指人们可以在阅读过程中进行交流互动,甚至影响阅读材料建构的一种阅读方式。它主要有以下三大特点。一是阅读时机,不同于分离式阅读,交互式阅读往往是在作品尚未完成之际,读者已经开始阅读。二是对话过程,创作者与阅读者、阅读者与阅读者之间借助媒介进行在线对话。三是阅读者影响力,分离式阅读中阅读者对作品本身几乎没有影响,但交互式阅读则不同。阅读者可以为作品收集素材,提供思路,甚至在已有材料的基础上根据自我喜好进行创作。2016年底,一款主打“对话小说”的阅读类App“Hooked”风靡欧美,2017年凤凰互娱发布国内首款交互式阅读软件“翻阅小说”。这些应用出现并引发人们高涨的使用热情,都反映了人们对交互式阅读的青睐。
2.从沉浸式阅读到碎片式阅读的变迁
匈牙利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提出了沉浸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们有时会因为全身心地投人而处于一种不被打扰的沉浸状态,处于该状态的人会自动过滤不相关的知觉。而沉浸式阅读就是在排除干扰的情况下对选定的阅读材料进行仔细研读,认真思考,深入理解,往往呈现出持续性、缓慢性、系统性等阅读特点。美国语言学家芭隆认为数字装备的便捷功能导致大众失去了专注性,曾经占据主导地位的沉浸式阅读方式正面临巨大挑战。与印刷文本相对应的沉浸式阅读,在数字化背景下正逐渐被碎片式阅读所取代。碎片式阅读通常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时间,二是内容。从时间上看,碎片式阅读缺乏持续性,人们往往利用工作的间隙、生活的空档进行阅读,阅读时间短,阅读场合也不够正式。从持续时长来说,它有别于沉浸式阅读。从内容上看,碎片式阅读的内容短小而缺乏系统性。无论是时间、内容还是阅读状态,碎片式阅读都不同于沉浸式阅读。于是,有人将碎片式阅读与浅阅读混为一谈,认为较短的持续时间和不系统的内容导致人们无法深入思考。碎片式阅读备受鄙夷,质疑之声不绝于耳。实际上,衡量阅读的深浅并不以阅读时间和内容为标准,而是以阅读者对内容的理解程度、思考程度进行深浅判别。如果能合理地根据时间安排内容,碎片式阅读也可以脱离浅阅读。例如,为了帮助人们提高碎片式阅读的效率,自称“知识服务商”的罗辑思维团队上线得到App。该App主要提供两块内容。一是每天人工精选6条不同领域的碎片知识,以语苢方式推送给用户;二是安排专职读书人重新解构阅读材料,挤出其中水分,将内容压缩为1-2万字干货版,并以0.99元低价销售。罗辑思维的这一举动正是通过筛选、整合阅读内容,向人们提供适宜碎片式阅读的材料,更好地为碎片式阅读服务。当碎片式阅读材料的适宜性得以解决,那么这种阅读方式不仅能体现对碎片时间利用的优势,还能利用分类、浓缩等方式整合阅读材料,弥补阅读材料系统性不足的缺点。
3.“装置范式”催生非程式性阅读
美国哲学家伯格曼提出了“装置范式”理论。他在对当代生活进行考察后发现,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依赖各种技术性装置,这些技术性装置构成了新的生活范式,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工作、学习。数字化背景下,浏览器、搜索引擎出现,成为阅读活动中重要的技术装置,它催生出非程式性阅读。非程式性阅读是指不按照长久以来形成的规则实施阅读行为。在印刷时代,阅读文本由线性排列的文字构成,且体现出语言明晰、逻辑清楚、语法规范之态,人们在阅读时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印刷文本所设定的程式进行阅读。然而,浏览器、搜索引擎等工具的出现,为人们打破这些既定阅读程式提供了技术支持,浏览式、检索式阅读应运而生。这里的浏览式阅读并非指对阅读材料的粗略通读,而是数字化背景下出现的新阅读方式。人们常常通过浏览阅读材料的标题来对阅读内容进行筛选。尽管浏览式阅读无法准确地向人们提供所需信息,甚至于受到互联网推荐算法的影响而窄化了信息接触范围,但鉴于其对提升阅读效率有一定的作用,仍然被人们广泛运用。检索式阅读是指人们根据自己所需阅读内容的关键词对阅读材料进行检索,并获得精确信息的一种阅读方式。有人认为检索式阅读提高了阅读效率,有人却认为检索式阅读导致阅读内容系统化建构的崩塌。浏览式、检索式阅读都跳出了传统阅读的逻辑框架,成为非程式性阅读的主要模式。日后随着技术性装置的发展,可能会催生出更多样的非程式性阅读模式。
三、阅读体验嬗迭:多感官体验替代单一视觉体验
当印刷媒体占据垄断地位时,阅读体验基本局限于视觉体验。但随着数字化技术的广泛使用,制约听觉阅读、触觉阅读等其他感官体验阅读的技术障碍正逐步被扫除。
1.听觉阅读强势回归
听觉阅读借助于口语传播,有着较深的历史渊源,曾在人类文明史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美国传媒学者罗伯特•麦克切斯尼在其《传播革命》一书中将人类传播历史刻画为一张24小时表盘。表盘以时间为轴对人类文明史进行梳理,口语传播所占时间为20小时,文字传播占2.5小时,印刷传播占将近1.5小时,而电子传播、网络传播仅占3分钟。从表盘上的时间分配看,口语传播历史悠久,在时间长短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苏格拉底曾坐而论道,听觉是获取智者智慧的重要途径;而我国古代也出现了说书、听书盛行的现象。尽管口语传播有着如此重要的历史地位,但由于语音符号记录性差、难以保存、传播距离受限等特点,加之印刷技术迅速普及,口语传播近乎遭受灭顶之灾。但这一情况随着数字技术的出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语音的记录、保存、传播问题迎刃而解,听觉阅读强势回归。《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显示,近年来我国成年人听书率持续上升,2019年已达到26%。速途网旗下的基础数据研究机构——速途研究院通过调查发现,2013年至2018年,有声阅读市场规模五年间翻了三番。听觉阅读作为一种可以与其他活动同时进行的阅读形式,受到社会生活节奏加快的影响,其所占比例将会越来越高。不仅如此,心理学的研究结果表明,听觉感应的存贮时间比视觉长一些。[6]既然听觉阅读有着诸多优势,我们认为它将在数字化背景下得到长足发展,前景可期。
2.触觉阅读的技术难题已被攻克
基于虚拟现实技术(VR)和增强现实技术(AR)在传播领域的不断创新与扩散,媒介形态和阅读模式正在经历一场由技术革命推动的转型。[7]对于强调参与感、情境化、智慧性的VR/AR技术而言,实体触觉反馈是较难解决的问题,但这一难题正在被攻克。2016年,日本电子高新科技博览会上,阿尔卑斯电气株式会社(Alps Electric)展出的HAPTICTM技术受到追捧。该技术利用触发器水杯模型,通过推压用户的手指提供触觉反馈。人们不但能感受水杯的坚硬质感,还能感受到水的温度,甚至能在震动模拟技术的支持下感觉到杯中液体的有无。[8]—直以来,压力触感反馈、震动触感反馈、磁性触感反馈等技术都在科研人员的努力下不断推陈出新,不过以上技术的使用仍然以接触为触感反馈的前提,人们需要穿戴装备或触摸模拟物品,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触感反馈技术在阅读领域的推广。英国Ultrahaptics公司利用超声触感技术,通过发射超声波来改变气体压力,让用户在不接触物体的情况下获得触觉反馈。目前,触觉反馈技术还在不断完善,新的尝试仅在较小范围内展开,但我们相信随着该技术逐渐成熟,触觉阅读将随之发展起来。
四、阅读兴趣嬗迭:阅读兴趣呈现积极变化
有研究认为,在数字化背景下,民众的阅读能力、阅读目的、阅读积极性、阅读范围、阅读量等指标总体上呈现出积极的变化。[9]从这些指标来看,民众的阅读兴趣有所提升。
1.阅读枳极性增强
对民众阅读积极性的评价可以参考多个维度指标。在数字化背景下,这些与阅读积极性相关的指标多呈上升趋势。首先,就阅读率而言,数字化阅读的发展,提升了国民综合阅读率。[10]2008年数字阅读率仅为24.5%,2017年攀升至81.1%,其迅猛的增长势头带动着综合阅读率从69.7%攀升至87.2%。其次,从阅读量来看,在数字技术支持下,媒介内容愈加丰富,信息供给量爆炸式增加。美国科学家的研究显示,每人每天获得的信息相当于阅读了174份报纸;今天一个小学生一天的阅读量,包括文字、影像、广告等超过15世纪古人一年的阅读量。[11]在纸质报刊阅读量持续下降,纸质图书阅读量增长缓慢的情况下,电子书、有声书、图片、视频等数字化阅读量增速惊人,民众的总体阅读量保持着稳中有升态势。最后,从阅读时长和频次分析,移动终端的使用、碎片式阅读的兴起带动了阅读时长和频次的增长。近年来,我国国民针对纸质媒介的阅读时间不是减少就是增速缓慢,如2015年人均读书19.69分钟,读报17.01分钟,读期刊8.83分钟,2017年该数据变化为20.38分钟、12分钟和6.88分钟。数字媒介的阅读时间却显现出明显的上升之势。以微信为例,2015年微信的人均阅读时间为22.63分钟,2017则增加至27.02分钟,其他数字媒介的阅读时间亦呈增势。[12]此外,微信阅读的频次已高达人均2.67次/天,对于传统纸质媒介,这一数据难以企及。以上指标均显示出数字化背景下民众阅读的积极性提升。
2.阅读目的性转变
长久以来,人们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去实施阅读行为,获取知识、完善自我就是阅读的主要目的。但在数字化背景下,阅读的这种目的性出现了虚无化、娱乐化倾向,使得阅读不再是曲高和寡的阳舂白雪。阅读目的虚无化倾向是指:数字化阅读时,人们的阅读行为不一定受阅读目的的驱使,时常表现出指向性缺失、随意性强的特点。以前,人们为求提高文学素养而读经典,为了解世界而看百科全书,现在,人们的阅读行为在信息大爆炸的影响下,即使没有明确的阅读目的,也会主动或被动地浏览、接收各种信息。信息的传递形式更加丰富,文字不再一家独大,融合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的富媒体形态大大扩展了阅读的外延,增强了民众的阅读兴趣。此外,阅读目的不再拘泥于学知识,而是向着愉悦身心、排解压力延伸,阅读目的出现娱乐化倾向。阅读目的娱乐化倾向是指:人们的阅读需求较多地体现为消遣,选择的阅读内容知识性不强,娱乐性十足。尽管当下人们对娱乐化的追求引起各方忧虑,受到了诸多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富媒体形态下,娱乐消遣式阅读确实给普通民众带来了不一样的生理、心理体验。他们因阅读而放松身心、积极情绪外显,参与阅读的积极性显著提高。
注释:
[1][美]威廉•麦克高希著.董建中王大庆译:《世界文明史:观察世界的新视角》[M】.新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42页.
[2]陈锐军:《数字时代阅读新特点初探》[J],《编辑之友》,2010年第8期.
[3]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第十二卷)[M].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年版.
[4]魏佳:《从"屏"媒到"屏"阅读——媒介融合环境下大众阅读方式新探究》[J].《传媒》.2018年第2期.
[5]杨沉,张家武,黄仲山:《全民阅读视角下新媒体阅读生态重构研究》[J].《图书情报工作》.2017年第12期.
[6]廖建桥,李克志,王文弼:《视觉和听觉阅读方式对人接收信息效率的比较》[J].《人类工效学》.1997年第2期.
[7]侯丽:《"浸媒体":传播创新关键词》[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10月31日.
[8]李戈,张瑞静:《浸媒体时代数字阅读的特点与交互设计模式分析》[J].《中国出版》.2017年第9期.
[9]李新祥:《数字时代我国国民阅读行为嬗变及对策研究》[D],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10]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全国国民阅读调查课题组:《第十五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主要发现》[J].《出版发行研究》,2018年第5期.
[11]闫肖锋:《微阅读时代》[J].《青年记者>>.2009年3月下.
[12]《第十四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https:/./www.199it.com/archives/583748.html.2017年4月19日;《第十六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http://www.199it.com/archives/868955.html,2019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