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在学术出版领域，优秀的原作和译者会给出版社和编辑在组稿环节省去大量精力，图书会很快出版上市。但我负责的《边境：行至欧洲边缘》在译稿质量优异的基础上，却用了近一年时间才与读者见面。期间除去图书本身的排版设计工作外，编校过度修改、版权审核缺失等意料之外的问题接连出现，其间的经历，或可作为译著出版的参考。
《边境：行至欧洲边缘》是一本叙事报告文学作品中，作者卡帕卡•卡萨波娃（Kapka Kassabova）踏上了保加利亚、希腊和土耳其三个国家交会之处，描述了这块不断被历史塑造的地方，以及身处其间之人的生活。
避免过度修改，保留文字生命力
2019年4月前后，工作室负责人将《边境：行至欧洲边缘》的译稿安排给我。我刚拿到译稿时，对内容充满遐想，但多少有些茫然，在未看介绍前，我甚至将它理解成了欧洲的海上边界，因为作者卡萨波娃一家逃离保加利亚时，走的就是是英国—新西兰一线，大海就是她内心的另一重边境。
实际上，这本书讲的是欧洲，即那些生活在地理、文化、民族的陆上边境中的人的历史，就像保加利亚、希腊和土耳其构成的三角关系一样，地理、文化与民族绝非三条孤立的线，更多时它们纠缠在一起，影响着身处其中之人的身份、语言、名字、生活、职业，以及命运。
粗看之下，我觉得译得不错，外加当时有近百万字的《梅特涅：帝国与世界》的收尾工作尚待完成，我便将书稿及工作室的相关要求发给了社里的文稿编辑处理。作为编辑，我们更多时还是在辅助译者，按照出版规范和工作室的要求完成对译稿的审核和具体编校工作。因此，当时我向文稿编辑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①译者的翻译质量颇高，但仍要注意可能出现的翻译问题，如需改变文意，一定要核实原文，不要为了通顺而变更原意；②需补全相关名称，比如地名、人名、术语名等的原文括注，并对照原文核实译者的括注是否有拼写错误；③核实译者补充的页边码位置是否准确，是否有遗漏；④相关体例格式可参照《索恩工作室编辑规范》；⑤存疑且需要译者及责任编辑解决的地方，需用显著方式标清，汇总后由我处理。
一个多月后，文稿编辑完成了初审编辑工作，经二三审老师审核，我在9月时拿到了三审老师返还的译稿，但他指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过度修改。我核查了译稿，确定必须返工：①我虽有过叮嘱，但文稿编辑可能是经验不足，为了文通字顺，仍有部分译文的意思已不同于原文；②文稿编辑可能是更熟悉国内学术著作的书写习惯，因而大量改写了译者的文风，将文学化的修辞转述为学术化的论说，严谨有余却灵活不足，且千篇一律的风格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作品的文字生命力。
没有办法，我只好在文稿编辑工作的基础上，开始返工。马娟娟老师的译稿准确而优美，我只需将过度修改的部分恢复，再注意查漏补缺、统一文风即可，只在内文版式上稍费了一番功夫。
灵活调整版式，加强图书表现力
《边境：行至欧洲边缘》既是一部引人入胜、让人身临其境的旅游叙事作品，也是一部冷战秘史，从侧面审视了困扰欧洲的移民危机，是对内外地理环境的一次深刻而诡异的探索。
自然的凝壮与神秘，极权年代的审查与限制，少数族群的改名运动，保加利亚的“林中柏林墙”，蹈火者和巫医萨满的自然崇拜，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散文化、诗歌、思维的时空穿越，影视作品中屡见不鲜的寻宝猎人，当读到很多人消失在“应保护的森林”中时，我突然想起了《真探》第二季的尾声，科林•法瑞尔饰演的男主角计划达成后却突遭围困，遁入原始森林时的生命无力的跳动。那是一个上帝视角的俯拍镜头，命运袭来，或者说突然意识到命运袭来的警探仰望天空，无数的尖状巨树与他的眼神一同指向“上帝”，也指向观众的心……
为使多种元素的杂糅叙述更有张力，原书在版样上设计颇费了一番心思。在原书的目录中，奇数章是斜体字，偶数章是正体字，与此对应，正文部分的奇数章和偶数章的版式也有不同。仔细翻阅原书并核对译文后，我发现奇数章是偶数章的引子和概要，二者也可以被理解成从不同方面对同一问题的观察与思索，互为镜像。因而在中文版的目录中，我们采用奇数章顶格排，偶数章左缩一字排的形式，以提醒读者前者对于后者的导引作用。正文则遵照原书样式，奇数章的每段之间都有空行，偶数章则以*号区隔小节。
原书共分4部分62章，每一部分的开篇是一首诗，相当于题记，诗歌与文章的版式各成一体。我们虽可以遵照原书，以引文的方式呈现这四首诗，但这样就无法凸显它们的引领作用，即不是靠逻辑与思考，而是靠情境与寓言对尘世批下判语。几经考虑，我们将四首诗置于每部分篇章页的偶数面，字体和版式则参照文前引言页的样式，当读者翻过篇章页后，诗歌会首先映入眼帘，无需再翻页，顺着诗的索引，读者会自然进入那个想象而真实的世界。
除此以外，对每部分的篇章名，我们也有所改动，主要是第一部分和第四部分。简而言之，本书是个回环结构，作者数年的返乡之旅，起于斯终于斯，在原书中，第一部分和第四部分的标题完全相同，我们则在中文版中耍了个修辞上的小把戏，希望细心的读者能够发现，并给予反馈。
重走版权审核，谨慎避免出版事故
《边境：行至欧洲边缘》原定于2019年12月出版，但因种种原因延后，直至2020年3月下旬才上市，其中曲折颇多。
这本旅游叙事作品中有大量的故事，与民俗、文化、历史及地理等要素穿插。如卡萨波娃在书中常常提到“想要直面当地的人，倾听他们的故事，和他们一起吃饭，学习他们的语言”。回望历史，并非只是了解探险者、冒险家和人口贩子的奇遇。对于他们而言，一旦普遍的生活奇观化也就是失去了真实的广度：一个虔诚的土耳其穆斯林，会在看望天主教友邻时，主动去肉铺购买猪肉，只因为他不希望自己被当成没有教养的人，因为这关乎他的尊严；最早翻上柏林墙的人，是因为无法参加父亲的葬礼，和艺术家朋友即兴表演了一场音乐协奏的行为艺术以安抚心灵；一个曾经干过人口贩子或敲诈勒索生意的司机，会因为作者女士始终存留的提防，甚至突然逃跑失踪，而急切地在深山中搜寻半日、落寞异常……
对于图书内容，外方在版权合同中同我们约定了几个审查项目：封面、地图和翻译。按照行业规范，译者交稿、经出版方确认无误后，应首先将译稿交予外方审查，审查结束后，才进入编审环节。
但由于索•恩的情况有些特殊，一般而言责任编辑拥有的权责，我们有些是没有的，比如封面的敲定，就不在我们的责任范畴之内。总之，当我接到译稿时，既没有被告知外方要审核封面、地图和翻译，也没有被告知这3项审核尚未进行。在编辑完成、质检通过后，我才经社内的负责版权的老师告知，逐渐知道还有这3项审核尚待完成。
在审核期间，经外方告知，因原出版社印刷失误，图中保加利亚北部的巴尔干山脉被印到了南部，由此我们才将该差错于中文版中改正过来，避免了笑话和出版事故。顺便一提，由于原书地图颇有手绘风格，很像奇幻文学里的藏宝探险图，于是我们选取了方正卡通字体搭配，出来的效果相当好。
从2019年11月中旬开始，我们先后花了近9周的时间，走完了外方的审核流程：2周多审封面，1周审地图，5周审翻译。3项完成后，已然临近2020年1月中旬，经出版部确认后，马上开印单下厂印刷。不巧的是，正值疫情爆发，所以本书虽然在春节前已然下印，最终是在3月底才装订完成。
尽管出版过程被延长，出现了许多未曾预料的问题，但最终《边境：行至欧洲边缘》以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模样呈现在了读者眼前。在这本打破传统叙事的回忆录体裁的文学作品中，儿时的记忆与乡愁始终与阴影相随，我们只能在内心中保有美好，不忘警惕，尊重人与生命。不论如何，这次宝贵的出版经验将成为未来的养料，成就更多的好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