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韩雪: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摘 要】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出版技术的发明和使用对社会进步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人类的信息保存与思想传播媒介因出版技术的改变而发生改变,各种形式的信息内容通过出版技术服务于普通的社会大众,不仅达到了信息的水平传播,更达到信息的垂直传承。出版技术是文化传承的决定性手段,是信息传播的根本性保证,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强劲动能。
【关键词】出版技术;人类文明;信息载体
人类的物质技术文明形态是支撑人类文明的有形脊梁,它架构起了人类的精神场域,不仅规范了人类的日常行为,更是引导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可能走向。出版技术是人类社会文明进程的强劲动能,它有效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人类的信息保存与思想传播的媒介,由口语传播,到印刷复制,再到今天的数字化出版方式,出版技术带来的一次次信息保存与传播方式的变革,这些变革并非相互取代的关系,而是彼此间互相借鉴、累积而成为今日人类文明的共同记忆与文化遗产。
一、因需而生的出版技术
出版印刷是一种专业性很强的传播技术。传播技术的概念很广泛,本文所指的是承载信息的媒体、记录及传播方式、物质材料和工艺手段,这些都需要出版技术去完成。口语时代以口说、手势、脸部表情为传播信息的方式,信息的储存则是记录在人的记忆中,出版技术尚未出现;文字发明过程中,文字被刻(记录的动作)在甲骨、石头,或铸在青铜器等各种载体上,出版技术雏形已显;纸张发明后,文字被抄写(记录的动作)在纸张上,出版技术日臻成熟,人们可以更快速印制书本传播信息;摄影术发明后,出版复制技术增加了新的传播方式,人们开始可以记录影像内容,相机一拍(记录的动作),就将真实影像记录于底片上,出版方式发生了新的变化;数字时代的来临,无论是影像出版或文字出版,都可透过计算机“0”和“1”的运算(记录的动作),将信息记录于计算机储存空间中。现在由网络电子出版的方式进行传播,人们获得信息的速度更快,信息能够传播的范围也更大了。
实际上,在口语传播阶段,使用者即是说话者本身,传递的信息是表情或话语内容,信息记载的位置是脑部,信息的使用、传递、储存都是围绕在人本身;而从文字产生阶段开始,到纸张、印刷术、摄影、计算机发明等阶段,信息的用户、服务者是从少数的王侯将相为主到普罗大众的过程,例如甲骨文是商王占卜的记录;纸张、印刷术逐步发明后,纸张书籍才得以广泛传播知识,直到计算机数字化的时代,普通民众也能上网,也能透过科技的革新而获得许许多多的信息,内容的形式也包罗万象,甲骨、青铜、简牍、善本书籍、档案、博物等,都能以数字化的出版方式呈现。
文字技术的产生。施拉姆说:“文字是人类岁月的记忆。”[1]在早期口语传播的年代中,历史只能通过人类的大脑记忆被记住;文字产生后,人类的大脑记忆容量被突破,文字成为人类岁月的记忆。文字记忆技术尚未成熟前,有符号、纹饰、图画等记录符码。中国的文字技术发展较为复杂,有随载体而得名者,如甲骨文、金文、铭文、陶文等,或刻或铸或写于的载体上,作为延伸记忆的记录功能,这些记录的使用对象多以官方、贵族或知识分子为主,类似政府的文书档案,或是家中世代相传,印刷出版技术在信息传播的功能上并不突显。一方面也因为庞大的信息载体体积与重量很难复制,另一方面人们接受脱离实物而存在的关于实物的信息观念还没有形成。
造纸技术的发明。上述各种文字载体的类型相当丰富,但在书写上并不便利。公元105年,蔡伦创造出一整套造纸的工艺技术,提高纸的质量和造纸效率,纸张成为轻巧又方便的书写材料,对于文化发展与社会进步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以纸张为载体的传播工具属图书为最普遍,知识被有系统地组织整理成一本书籍,而早期的书籍皆需由人工抄写,以抄写的方式生产图书的产量毕竟有限,社会对图书的大量需求,刺激生产方式的改变,雕版印书技术的时代也随之到来了。
纸张的产生,除了让人类的记忆得以延续,将有限的记忆转化为无限发展的可能,档案、图书、文献等以纸为载体而发展的信息形式,更扩大了信息传播的范围,提高了信息流动的速度。人类的沟通思考模式在口语传播的感官方式中加入了阅读的行为模式,知识的取得不再单由口耳相传、生活经验获得,同时也透过阅读来架构起认知框架。
印刷技术的诞生。印刷术是一种用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对原稿的图文进行复制的技术,它能够大量、有效率地复制图文,从而使其能够得到广泛传播。特别是书籍的大量复制、生产,不仅在当时具有传播知识、普及知识的功能,相对于将来,还具有文化保存的功用。印刷术的兴盛,有其必须的基本条件,包含文字的普及、工艺技术的发达、物质材料的齐备及社会的需求。宋代是印刷的鼎盛时期,北宋毕昇活字版的发明更是印书工艺上的一次革命。雕版印刷技术发明前,图书内容主要是为知识分子和社会上层服务的,它的传播主要以手抄为主,因此对社会产生的影响相对也较小;而自雕版印刷技术发明后,图书事业经历了一场空前的革命,图书特别是通俗读物大规模地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印刷技术的发明,极其有效地发挥了信息的传播与普及功能。
影像技术的应用。影像是指使用机具技术对现实物象进行等比缩放的图像。如用照相机、电影机、摄像机等技术性工具拍摄的对现实物象进行等比缩放的影像等。[2]
法国学者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曾表示:“摄影,是捕捉稍纵即逝的决定性时刻。”[3]在过去漫长的千百年时光中,人类主要仰赖绘画与印刷,进行图像的记录与传播。但是在18、19世纪,科学家逐渐摸索出一套全新的影像储存与复制技术。经历将近百年的研究,法国人尼埃普斯(Nicephore Niepce,1765-1833)于1826年,拍下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张相片。[4]这也意味着图像与相关记忆的储存与传播方式,除了绘图与印刷之外,更多了“写真”的意涵。原本以肉眼感知、个人化的视觉经验,以及稍纵即逝的“决定性时刻”,现在都能够利用摄影与随后发明的电影,长久地加以储存、复制与传递。
数字出版的兴起。随着计算机的出现,促成不同以往的媒体出版技术的产生,信息载体发展的相当迅速,信息表达的媒介,从文字、符号转换到“0”与“1”,载体的容量更是以无法预测的速度持续增加。计算机的发展带来信息载体与出版技术的发展,包含以纸为介质的媒体,如打孔卡、打孔纸带等;以磁性物质为媒体的磁带、卡带、匣带、磁鼓、软盘、硬盘等;以光学原理储存的载体,如影碟、光盘、数字光盘等。数字化出版和储存的精神也只能就此时彼刻来诠释其时代意义,未来的信息出版技术能到达哪里,或许也是无人能预测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出版技术将会为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做出更大的贡献。
二、形构意识与经验的出版技术
人类在文明发展的进程中,始终面对着信息处理技术、信息储存技术与信息出版技术的问题。许多科学家与发明家不断投入心血,期盼能提出一种崭新的信息处理与出版印刷技术方式,协助人类进行庞杂数据处理工作。1822年,英国数学家巴贝吉首次提出计算机的构想。上世纪40年代,许多能够执行复杂运算的计算工具纷纷在科学家的努力之下问世。而随着微处理器技术的不断成熟,原本体积庞大、成本高昂的电子计算机,也逐渐以个人计算机的形态,走入办公桌与家家户户的生活中。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活化了纸张载体的平面文字或图像印刷,除了文字、图像的平面出版表达,更可包含声音、动画、游戏等的空间出版表达,并通过因特网,时间空间的限制不再是问题,世界变得就在你眼前。比尔•盖兹指出:“我们置身计算机产业中,将会有极大的机会,运用科技,来改变我们思考与学习的方式。我们津津乐道的是,我们儿时的出奇幻想,那些我们所梦寐以求的美好事物,竟然都付诸实现。”[5]
如同美国传播学者尼尔•波兹曼所言,技术的变迁所带来的不单是工具数量增减的问题,而是引发了一种生态性的、整体性的变迁。[6]换言之,当某一种出版技术普遍地被一个社会所接受、使用后,并不是“多了一个工具”或是“多了一种做事情的方法”,而是人们身处于新的出版环境中并据以行动的社会环境的整体性转变。
之所以如此,则是由于人与出版技术之间的“延伸关系”所致。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技术乃是“人的延伸”。这就意味着,人们所使用的这些出版媒介、技术并不是中性、外在的工具物。以“人的延伸”作为比喻,麦克卢汉实际上是意图指出,技术的使用所具有的重要性在于其形式即可能对于人们的感官结构造成影响——即可能形构我们的意识与经验,出版技术尤其如此。
因此,当出版技术与人之间存在的是这种“延伸关系”时,它的普及与使用所带来的也就是促使整体社会环境及其文化甚至是所形成的文明不断变迁。正如同古埃及国王吐哈姆斯(Thamus)对于文字发明的判断,虽然创造之神多斯(Theuth)认为,文字作为一种工具将会为埃及人民带来更好的智能与记忆能力,但吐哈姆斯却指出,文字将会为埃及人民带来遗忘,同时也将会使其人民失去真正的智能,因为文字延伸了视觉并让人们依赖于外在的符号,而不再使用其自身内在的资源、不再记忆。尼尔•波兹曼也指出,文字的使用不只是多了一个可供记录的工具,而是彻底地改变了人们的认识与行为的模式——外在庞杂众多的信息将取代内在淀积的智慧。[7]
因此,跟随着麦克卢汉、尼尔•波兹曼等人的洞见,“技术—环境—文明”这一序列实际上也就是试图要隐喻人与技术之间的这种非中性的、整体性的相互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之中,出版技术的工具性用途并不是影响人们的根本因素,真正带来影响的是出版技术本身的特性、形式。例如,就像麦克卢汉所说的,印刷术发明的重要性在于它那整齐划一的特性使得方言得以变成了统一的大众媒介——而不在于它使得什么样的文字内容得以刊载——进而才促成了民族国家的兴起。[8]这一点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对于国族主义之起源与散布的研究中已经得到了共鸣。[9]可以说,“想象的共同体”正是浮现在由信息出版所构成的技术环境之中,而由此所发展、进化甚至产生的文明也由其自身不断散播。括言之,正如同尼尔•波兹曼所说的,每一种技术物都好像是被嵌入了某种偏向,当它们普遍地构成了人们据以行动的环境之后,便会使得我们的世界倾向于被建构为这样或是那样。[10]
然而,这并不是一种“技术决定论”式的观点。笔者并不是在说,“当某一技术物普及后,人类的生活、文明就必然会变成……”。“技术—环境—文明”的观点并不是要提出一种单向因果关系的决定论论述,而是试图借由生态、环境等方面的隐喻来说明对于出版技术的使用对人们的生活可能带来的整体性影响。就如同一种生态环境对于不同的物种/文明,甚至同一物种/文明的不同阶段来说意味的是不同的生存/发育条件,文明环境同样也是如此,一种出版技术对于不同文化的人们来说也会促发不同的认识与行动。
三、不断发展与创新的出版技术
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人类如何看待历史与时间,随着不同的文化背景,有着相当多元的看法。古希腊人认为人类文明是由传说中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一路衰退到黑铁时代。由此看来,人类文明的演进,似乎是一种由高位向低位衰退,最终将面临毁灭的命运史观。罗马人认为,时间就是一种价值观与传统的延续,因此罗马人尊重传统、慎重地保存过去所留下的种种制度与纪念物。19世纪的欧洲,历经资本主义发达与全球扩张,“进步”成了当时欧洲思维的基调。[11]对技术与文明进程的省思,以及伴随而生的各种争论,仍将是历史哲学家们所关注的议题。
以微软窗口操作系统为例,Windows 98、Windows XP、Windows Vista,或是Windows 7.0、Windows 10.0问世时,大家都认为窗口操作系统已经发展到了最高位。但是事实证明,由于商业趋力与来自市场的实际需求,计算机产业仍将会不停地推陈出新,提供各项新产品与新服务。而人类文明的演进也是一样,目前在进行的数字化出版工作,只是为了让文明薪火水平传播或垂直传承到下一个时代的必要作为。
如果说,早期对出版的技术需求是为满足社会的信息传播和知识传承,那么在数字化之后,人类的需求逐渐多元化、精致化,出版的面向转趋复杂,早已超越纸张油墨的限制。在社会强力建构的形塑之下,出版技术不断求新求变以因应变化和需求,所以高科技出版技术成了最受重视的香饽饽,传统出版技术只能黯然引退,以往那种“老师傅式”的出版工作方式也成为高效率的障碍。从单一技术角度来看,创新的出版技术似乎带给人更多的自由与选择,但是从整个出版系统来看,出版技术发展带来的却是全盘控制与更少的选择。印刷出版行业竞相投资各类高科技机器设备、竞相争抢受众的结果,无可避免的落入雅克•埃吕尔对现代技术自动化与单一性的批评。目前各出版行业的数字化产品产出质量差异不大,失去活版印刷时代各家应有的手工技术特色和人文色彩,人的价值隐没在新的出版技术中,技术价值反而无法彰显。而出版行业为提高竞争力,以符合高科技设备的工作能量,必须争取更多业绩,拉平投资成本比,将数字化出版所结余的流程效益,全数投入电子产品阅读量的竞赛之中。人在出版技术滚轮中拉扯的力量愈来愈大,到达某一个极致后,在出版技术与社会互动之下,或许将进入出版技术发展的新阶段。相信人类可以看到,藉由目前的努力,下一个时代的人类也将会有机会,通过不断更新的出版技术认识千万年来祖先所经历的事物、冒险与惊奇。
四、结语
人类的历史,依赖有文字与图像的记录流传,才得以存续至今。文字未出现前,历史、文明通过口传或歌唱一代传一代,而成为被记住的语言技术。通过早期文字与图像的信息载体可研究文字技术的发展过程,信息载体发展到纸张,再加上印刷技术的出现,加速了信息的传播与文明的累积,直到近代摄影技术、计算机技术、数字图像技术的发展,人类一直突破信息载体与印刷出版的限制,而寻求一种无限的信息载体和无穷的出版可能,信息内容从大脑有限的记忆成为永恒的社会记忆。
人类文明积累至今,从出版技术变迁的历史过程来看,各式信息载体与出版技术,由质量重体积大而记录内容少的材料,朝向质轻体巧而记录内容多的储存材料和方便印刷上发展;出版工艺技术的突破,从刻画、抄写到印刷、数字延伸的方式,更影响到出版与传播的范围;信息的用户由少数的贵族阶层与知识分子,扩及到普罗大众。可见,出版技术有力地促进和推动了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同时,出版技术自身的发展史也映现着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历史。
注释:
[1]Wilbur Schramm.The Story of Human Communication[M].New York:Harper & Row,1988:51
[2]韩丛耀.《图像史学讲义》未刊本:16
[3]罗伯特·默顿.美国社会学传统[M].陈耀祖,译.台北:巨流图书公司,1987:11-13
[4]Wilbur Schramm.The Story of Human Communication[M].New York:Harper & Row,1988:77
[5]Henri Cartier-Bresson.The Decisive Moment[M].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52:1
[6]Wikipedia,“Photography,”[EB/OL].http://en.wikipedia.org/wiki/Photography#History_of_photography.
[7]Janet Lowe.Bill Gates Speaks:Insight from the World’s Greatest Entrepreneur[M]. New York:Wiley,1998:13
[8][9]尼尔·波兹曼.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34,1-3
[10]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222
[11]民族主义和印刷传播关系这一课题的论述,最终在社会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著《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得以体现,并且就此建立起一套民族主义研究的建构论范式。作为想象共同体的民族概念民族主义建构论是西方学者在现代性的语境下对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机制进行的一种理论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