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一下眼前的这座城。它叫哈尔滨,是中国最北边的省会城市。
我在哈尔滨生活了近30年,总感觉自己不是哈尔滨人。常跟别人说,我生在天津,祖籍河南,在黑龙江的北大荒长大。这个履历,可用颠沛流离和饱经沧桑来形容。我写出的第一篇散文,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第一部长篇小说,都没离开过我的童年记忆。北大荒是块文学宝地,中国的几代人都在那里寻找、挖掘文学的金,也成就了许许多多富足的文学“淘金者”。
1990年,我离开了北大荒,搬到了哈尔滨。我是这座城市的局外人——近30年的局外人。我一直在怀念曾生活过的地方,也一直想去别的地方生活。这念头很怪,它会在我的心里发芽,并长出它的叶子,生长出它的眼睛。可能是北大荒宽阔的原野和每天都能相望的日出日落,让我感到了生命的呼吸。与之相反的是哈尔滨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人流,让我的眼光飘荡着不能歇息下来。
但是,我必须在这个城市生活。因为这里有妻子和女儿,有一个人人都渴望拥有的家庭。这里有很多20世纪上半叶移居过来的俄罗斯人,还有犹太人。哈尔滨人爱喝啤酒,爱吃带有大蒜味道的香肠,爱喝格瓦斯,爱吃大列巴面包。西餐厅,多是俄罗斯口味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哈尔滨就像是一口大缸,里面是北方人腌渍的大酱,我是浸泡在酱缸里的人。这种气味让你自己闻到,也让别人闻到——哈尔滨的气息。
某一年的某一天,我偶尔看到了一本叫《哈尔滨档案》的书,作者叫玛拉·穆斯塔芬。她用实事记录了20世纪初,她的家族移居哈尔滨的不平凡的历史变迁和命运。它带给我的巨大的冲击,是那种在头顶上响雷的震动。
我开始关注哈尔滨的历史了,开始主动地在这口大缸里翻搅,想知道哈尔滨这口大缸里还藏着什么。
固执地寻找,肯定有发现。哈尔滨在1945年光复前后,在那个剧烈动荡的时期,都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一个犹太人的家庭,一个俄罗斯人的家庭,一个中国人的家庭,在错综复杂的历史中相遇,在某一条街道发生了命运的交集,会发生什么……这给了我写作的无限可能。
我开始回望哈尔滨的历史。在1931年至1945年日本侵略中国东北的14年里,那些从国外漂泊到哈尔滨的人,还有无数的中国人,都经历了怎样的生活?上演了多少令人扼腕的命运悲喜剧?这些念头,像是一粒粒掉入冰碴土中的种子,等待大地回暖,春风驱寒的日子。
没料到,当我动笔写《寒风暖鸽》时,寒风裹挟着雪,在写作的日子里漫天飞舞:我写了一个俄罗斯人家庭的命运,写了一个犹太人家庭的命运,写了一个中国人家庭的命运,也写了在那个动荡时期会出现的形形色色的人。
我想说的是,在那个漫长的寒冷的冬天,人,在抱团取暖。自然的寒冷,人为的寒冷,是人类的双重寒冷。再寒冷,也要生存。生存,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当然,我不希望把今天的孩子,都放在那样的境遇中去再次经受寒冷。但是,应该让今天的孩子知道,人类历史上曾有过这样的寒冷。这不是坐在影院里吃着玉米花观看的虚构片,而是弥漫着烟火味的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继续凝视眼前的这座城,并把街巷中发生的,世人不知道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那将是不一样的故事。
(《寒风暖鸽》 常新港 著 天天出版社 2019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