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庸武侠小说代表作《射雕英雄传》首次在英语国家翻译出版，意义重大。译本在西方媒体和读者中的评价在很大程度上映现了西方对中国文学的文化心理和接受态度，这些书评可分为普及型媒体书评和网络平台读者书评两大类，通过对其内容、主题和态度等参量进行相关统计和分析，得出结论：译本接受度较高，出版传播取得了初步成功，但仍需采取对策推进武侠小说的深入译介与出版。
【关键词】《射雕英雄传》；媒体书评；网络书评；出版传播；接受度
2018年2月22日，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以下简称《射雕》）首部英译本Legends of the Condor Heroes第一卷A Hero Born在英国出版，译者为瑞典裔英国人郝玉青（Anna Holmwood），出版商为麦克莱霍斯出版社（Maclehose Press），这是金庸小说在西方国家出版的第一个英译本，出版首月就加印六次。英国主流媒体和亚马逊读者都进行了广泛评论，如《经济学人》的书评副标题即为：“超级热门的武侠小说终于来到了英语世界，金庸给我们带来了奇幻、武打、哲学以及对中国的奇思妙想。”《射雕》英译出版也牵动了中国读者的心，担心我们的文学经典在翻译中走样，忧虑小说中的武侠文化、江湖文化在国外水土不服，译者郝玉青也明显感受到了这种担忧，她不惜在译本附录Ⅱ中专门解释为何把书名“射雕英雄传”译成“秃鹫英雄传奇”（Legends of the Condor Heroes），还在译后注释和媒体采访中多次解释了为何把“黄蓉”译成“黄莲花”（Lotus Huang）。译介好坏还是要看读者接受如何，海外书评恰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透视西方读者对异质文学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意趣的视角，通过书评我们可以一探究竟。对《射雕》的书评主要有两种：普及型媒体书评和网络平台读者书评，通过梳理这些书评，可以探析通俗文学在海外的译介出版接受情况，为中国文学外译传播提供镜鉴。
一、普及型媒体书评
纸质媒体书评主要为学术型媒体书评和普及型媒体书评。迄今还未发现《伦敦书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等学术型媒体对《射雕》发表书评，发表书评的主要为普及型媒体，包括《卫报》《泰晤士报》《经济学人》《爱尔兰时报》及Quartzy、Starburst等。上述媒体面向普罗大众，书评篇幅不长，语言简洁易懂，对金庸及其武侠小说在亚洲的影响进行了较多介绍，评价主要涵盖作品主题、内容、情节发展等，对翻译质量的评价较少，评价态度则大多是正面引导性评价。
首先，媒体对中西文学作品主题的同一性、独特性和差异性等进行对比。类比的对象主要是：金庸和托尔金、《射雕》和《魔戒》、西方奇幻和东方武侠，认为在作品的主题方面存在同一性。《爱尔兰时报》将《射雕》比作“中国的《魔戒》”。《卫报》资深评论人瓦内萨•索普以“英雄再生：‘中国的托尔金’志在征服西方读者”为题进行了评论：“郭靖很快就会成为西方人追捧的文学人物，就跟托尔金《魔戒》中的巴金斯、《权力的游戏》中的雪诺一样家喻户晓，西方世界也能感受到武侠世界的魅力。”Quartzy杂志评论人伊莎贝拉•斯蒂格和黄艾可（音）等认为：“就像托尔金一样，金庸作品的主题也聚焦于正义和英雄主义。”Starburst杂志书评人伊恩•怀特认为：“金庸讲故事的艺术让我们很容易进入小说世界，因为他的小说主题是完全没有时间局限的：好与恶、爱情与殉情、本性和教养、荣誉和欺骗。”
《泰晤士报》、Starburst则进一步强调了中西文学主题的同一性对增进阅读体验的帮助。《泰晤士报》书评人安东尼亚•西尼尔评价道：“这是一部激动人心的史诗，充满了离奇的功夫、背叛、忠诚和爱情。小说中的陌生文化让人如临其境，这部小说给人带来极大的愉悦。”
《经济学人》则强调了文学主题的独特性：武术及其哲学，其书评题目“救赎之龙”（The Dragons of Salvation）暗含隐喻，喻指擅长功夫的英雄豪杰将会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暗示小说的主题：爱国与侠义的融合。该刊认为：“小说使用了武侠小说的利器——传统武术，充满了精彩的打斗和对哲学的思考，以此来展示在内困外患威胁下中国人的民族性。”
书评还论及中西文学差异性，主要表现在某些文学元素和背景设置等方面。Quartzy指出了某些文学元素间的差异：“英国作家的奇幻小说主要采用霍比特人、精灵、半兽人等（虚幻形象），而金庸的小说世界确实置身于中国的过去，属于想对过去进行假想的历史小说。”Starburst则指出二者背景设置方面的不同：“小说的背景设置完全是异域色彩。”
其次，媒体书评普遍担忧中西语言文化巨大差异对翻译带来的挑战，但对于翻译质量的高低，各媒体却均未进行详细点评。《泰晤士报》、Quartzy和Starburst、《卫报》等道出了文化翻译之难。《卫报》指出：“译者面临的挑战就是能否忠实再现带有中国哲学和宗教思想、贯穿全文的功夫动作。”Quartzy引用了波士顿大学中文与比较文学副教授Petrus Liu的评论：“翻译金庸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其语言极为复杂，融合了散文与诗的风格，大量使用四字格短语和成语，旨在再造中国传统民间风格小说。”仅有Starburst一家媒体旗帜鲜明地对翻译进行了正面评价：“翻译并不做作，读译作有种新鲜感，就像读昨天刚刚写就的原作一样。”
二、网络平台读者书评
读者是翻译出版场域的重要一环，是译介传播效果的试金石，是出版商、译者、作者等出版场域参与者资本积累的评估者。读者在翻译出版场域中靠积累起来的经济资本（购书款项）和文化资本（受教育程度、学历、识读能力）对译作进行消费、流通和评价，译作也因读者的参与而累积或流失符号资本（口碑和声誉），而译作符号资本的消长又反过来影响对读者的吸引，进而影响出版传播效果。本文将以英国亚马逊网络平台的读者书评为分析对象。
亚马逊网站对《射雕》的读者评论截至笔者调查时（2018年4月28日）总体评价等级为4.1星，其中5星占50%，4星占36%，3星占9%，2星占0%，1星占5%。评论共27条，按照网站自动分类，含19条正面评价、3条负面评价。其实，很多评价是褒贬交织的。譬如，有的标题为“荒谬且有趣”（ridiculously fun），这是一种褒贬各半的矛盾修辞格式评价。读者评价主要围绕的话题包括：作品主题内容、故事情节、叙事方式、性格塑造，作者背景与小说情节的契合，与西方类型小说的关联，翻译质量和可读性，中国元素（东方神秘主义元素、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等。
亚马逊的网络书评制度独具特色，具有高度开放性、互动性和借鉴性，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书籍的后续传播。亚马逊对读者书评进行了等级排名，并在优秀书评者中遴选“亚马逊葡萄藤书评者”（amazon vine customer），他们所做的评论被称为“葡萄藤声音”（Vine Voice），属于较有影响力的资深评论。某本书所得到“葡萄藤声音”的数量和质量可以体现亚马逊对其营销力度和该书所获声誉，将对书籍销售产生重要影响。《射雕》迄今获得“葡萄藤声音”共16条，占总评论数的59.3%，“葡萄藤声音”超过半数，足可说明亚马逊对该书籍所寄予的厚望和读者热情。此外，就读者阅读习惯而言，Kindle版本的阅读者仅有2个，其他25位读者均为纸质平装本阅读者，说明对《射雕》做出评价的读者阅读习惯还是以纸媒为主。
亚马逊网络书评界面自动生成了系列高频关键词，点击每个关键词可以看到有关该词的评论，通过分析每个关键词背后的态度色彩可以洞察读者对《射雕》的具体接受情况（见图1）。
图1 亚马孙读者书评高频关键词及其态度堆积柱形图
正面评价主要涉及阅读体验、故事情节、性格塑造、打斗场面等方面。①在整体阅读体验方面，不乏“太棒了”（amazing）、“极度享受”（immensely enjoyable）、“引人入胜”（great page-turner）、“翻译优秀”（excellent translation）、“疯狂的诗学”（demented poetry，评论内容为正面）等赞词，更不乏读者不吝将小说列为“史诗级别”（epic scale），认为具备历史小说和史诗级奇幻小说的所有经典元素。图1中“史诗”一词出现了11次，可以看出读者对作品的肯定。②在情节设计、行文节奏方面，不少读者指出情节发展有趣味性（interesting plotlines），节奏扣人心弦（gripping read），有幽默感，打斗场面节奏紧凑。据图1，“节奏”在书评中出现6次，均为正面评价；“动作”出现6次，正负各半。葡萄藤书评人“Marx1977”评价道：“这是一部翻译精良的震撼史诗，里面有充满了超自然力量和奇幻因素的英雄……情节不拖沓，叙事节奏与武打场景相协调。”③在人物性格塑造上，很多读者认为性格塑造比较成功。④在内容和风格方面，认为武术和功夫是该小说的核心，“奇幻”则是风格要素。图1中“武术”出现11次，“功夫”出现7次，均是对内容的描述，而“奇幻”出现9次，有6次为正面评价。有读者认为：“含有优秀历史小说和史诗级奇幻小说所应具备的所有经典元素：爱恨、惩恶、追求荣誉……这部小说会吸引所有喜欢奇幻小说、超自然故事、东方或类似风格小说的读者。”
负面评价主要聚焦于创作年代、打斗场景、翻译出版周期、叙事风格、人物塑造、作品创造性和思想深度等方面。①创作年代久远，可能与当代读者产生隔阂。原作写于1950年代末，其动作设计和冒险情节不能满足看惯了《权力的游戏》《疯狂的麦克斯》《极盗车神》《极寒之城》等作品的当代读者。②出版周期过长，消耗读者耐心。三部曲（后两部为《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每部4卷，共含12卷，按照每年出版一卷的速度，读者要再持续关注11年才能把整个系列全部跟读完，有读者直呼：“想想都会让人目眩！”（a dizzying prospect）。③人物塑造和叙事风格不如托尔金作品。人物性格刻画不及《魔戒》深刻、细腻。读者Nostromoon写的一篇名为“中原帝国，而非中土世界”的评论中就对《魔戒》和《射雕》的叙事手法、人物塑造进行了对比，认为《魔戒》叙事情节跌宕起伏，张弛有致，而《射雕》则是一路狂飙，紧张剧情一以贯之。④打斗场景过多，影响剧情发展，缺乏吸引力。⑤金庸缺乏创造性，作品深度不够。读者Nostromoon认为：托尔金对北欧古典诗学和古代语言驾轻就熟，提高了作品深度和美学内涵，这一点是金庸所欠缺的。显然，该读者是站在西方文化优越性的视角来审视金庸作品的文化内涵，忽视了二者文化身份差异。⑥对译本封面将《射雕》与《魔戒》的类比进行了普遍质疑和批评，认为两部小说完全不同。读者认为，不应该将《射雕》比作“中国的《魔戒》”，有的甚至表示反感，图1中的7次与《魔戒》相关的评价都是对两部小说关联度的批评。有读者认为，二者的不同在于故事背景和人物设定完全不同：《魔戒》无论是地名“中土世界”还是人物，都是虚构的，都是作者的文学创造，而《射雕》则是将故事背景设定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下（中世纪的中国），人物则是虚实兼有。
翻译评价共18条，占66.7 %，是图1中占比最高的一项，说明读者对翻译质量和译文可读性非常关注。对翻译的评价主要涵盖译者对称名、行文节奏、武术动作、打斗场景等的翻译。首先，对翻译的批评主要有：人名翻译有点怪异；对于人名、委婉语、服饰、地名等文化专有项的翻译应该加脚注，利于深入理解。其次，对翻译的赞许主要有：武术动作翻译引人入胜，打斗场面描写透彻易懂（crystal clear），不必查阅附录对于文学和历史的注释就能清楚理解。面对是否加注的问题，郝玉青在《卫报》采访中曾说：“很多读者是喜欢一些挑战的……这就是为什么《魔戒》的读者会自己去学习精灵语，因此，我不会处处加注，虽然我写了一个前言来介绍小说中的某些（文化）元素。”
三、结语
从普及型书评和网络读者书评来看，前者评价更为宏观，后者更为细致。虽然有些书评者对译本中的情节设计、作品深度、出版进度、翻译质量等提出了批评，但是总体来看正面评价更多（尤其是普及型媒体评价），说明《射雕》在西方的首次翻译出版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在充分借鉴其传播经验的同时，我们对武侠小说后续译介出版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应整合海内外翻译资源，缩短翻译出版发行周期，完善翻译质量，满足读者期待，同时加强与其他国家的版权贸易，扩大受众范围。充分发挥出版社经济资本和符号资本之功用，高薪聘请知名汉学家和优秀译者，亦可跟中国政府推出的翻译资助计划合作，优势互补，加快翻译进程，提升译本质量。《射雕》系列英译本计划分三部出版，后两部为《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每一部含三卷。《射雕》的第二卷A Bond Undone预计于2019年出版。其实，《鹿鼎记》和《书剑恩仇录》两部小说英译就曾经因为出版周期过长，以致“消磨了西方读者的好奇心情和阅读热情，导致了大部分读者丢失的恶果。”《鹿鼎记》共3卷英译本，出版周期竟然耗时8年，而第3卷的参评人数不到第1卷的四分之一；《书剑恩仇录》从网络发布初译稿到纸质译本出版也耗时10年。[1]可见，出版周期过长足可以使读者耐心消磨殆尽，毕竟翻译场域作品的吸引力还无法跟其本国文学创作场域的作品相比，读者对异质文学系列的“追更”兴趣远低于像《哈利•波特》《霍比特人》等本土系列。同时，英译本不应只在英国发行，应跟美国、加拿大等英语国家以及其他语种国家加强版权贸易，发掘更多读者，提升全球影响力。
第二，从东西方文化资本碰撞到文化认同、文化会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营销推介需深挖中西文学在审美、艺术和价值等方面的契合点。书评人对托尔金和金庸、西方奇幻小说和东方武侠小说的类比和认知体现了文化资本之间的碰撞与竞争。其实，金庸的小说除了具备中国文学传统的深厚底蕴之外，也吸取了西方文学经典的思想精华。李洁在其博士论文《坠入爱河的英雄：金庸小说比较研究》中也提到，金庸的创作结构和创作主题深受西方文法影响，男主人公形象和浪漫情节集中体现了中国文言文本和西方文本中共通性和异质性。[2]郝玉青也认为，侠文化与西方文学传统有关联，从中古欧洲时期的骑士传奇、十九世纪的小说和沃尔特•司各特的《伊凡霍》，到近期的奇幻文学，都有“侠”的元素。[3]郝玉青这种看法体现了其文化翻译观，即在翻译中努力找寻东西文化之间的会通点，在归化与异化之中找到平衡点，以一种中西互鉴、融通中西的方式传递异质文化。谢天振亦曾呼吁，要“努力挖掘、发现外译文化与对象国文化之间的共同点、构建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亲缘关系，缩短对象国的受众与外译文化之间的距离，使得对象国的受众对外译文化易于接受、乐于接受。”[4]
参考文献
[1]洪捷,李德凤.武侠小说西行的困境与出路[J].东南学术,2015(3).
[2]李泉.英语世界金庸武侠小说译介与研究[J].贵州社会科学,2015(6).
[3]彭珊珊.《射雕英雄传》首出英译本,被称作“中国版《权力的游戏》”[EB/OL].(2017-10-26)[2018-08-07].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37984.
[4]谢天振.历史的启示——从中西翻译史看当前的文化外译问题[J].东方翻译,201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