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口述史学”被学界正式确认，口述历史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每年有多种口述历史书出版，有些还是热销图书。面对口述历史类书稿，编校人员经常遇到的困惑是：如何在语言的规范书面化和具有个性的口语化之间掌握修改尺度？如何尽可能地保留口述历史采访对话的口语形态、语言表达习惯、口语化特征等，用文字引向声音，还原历史的本相？这些编校过程中的困惑，实际上涉及如何理解口述历史的观念问题。
口述历史的实质是通过搜集口头内容加以记录整理，是一种对历史记忆的保存。口述历史重视的是重现历史，与诠释历史的传统史学书有较大不同。就表述方式而言，口述历史类书稿与传统史学书稿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者通过个性化口语来呈现史料，作者不是亲历者，而是记录者，提供给读者的是具有主观真实性的口述资料。正因如此，如果编校人员的着力点在于史料信息的内容准确性和语言文字的规整性，而不那么重视话语的形式，甚至对口述历史类书稿进行书面化改写，那么这种做法是否应成为口述历史图书的表述规范则值得探讨。
创新叙事策略 用好“活”的史料
语言文字的鲜活生动性。口述历史又被称为“活”的史料。所谓“活”，即讲述者亲眼所见或亲身经历，这一特色决定了口述历史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事件的亲历者讲述的历史，比较直接地反映出时代普通大众的语言风貌，表达上往往使用大量的修饰词、语气词、倒装结构等，最接近现实生活，贴近人们的生活世界。
语言文字的零散性。口述历史是受访者用诉说故事的方式对人生经历的讲述与思考。在回忆与讲述的过程中，受访者的记忆闸门渐次被打开，采访者与受访者双方合作、对话，口述历史的所有内容必然包含受访者记忆的碎片。采访的过程同时也是受访者的记忆不断被挖掘与呈现的过程。记忆是受访者从他数不胜数的印象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口述者在讲述自己故事的过程中都有一种独特的心理经验，语言文字的零散性体现了受访者采撷记忆的口语化印记和心理感受。
语言文字的重复性。口述历史类书稿中文本的重复性与口述思维有密切关系。在口述过程中，思维是徐徐前进的，口述者的重复，甚至是有意重复，可以使说话者和听话者的注意力聚焦在前面讲过的内容。尤其是在听众人数众多时，重复是面对面讲话的标记形式。另一种重复是拖泥带水，出现赘字、赘词、赘句等，这是口头讲话的普遍现象。
语言文字的跳跃性。在实际现场对话中，有具体而特殊的语境，采访人和受访人的沟通交流主要是通过面对面的言语及非言语多渠道，如姿态、眼神和动作及语音、语调、语速等，有时甚至包括嗅觉和触觉，采访人所有的感官被调动，而不仅仅是听觉。由于采访人身临其境，且已熟悉受访人的言语习惯，能够理解受访人的语义省略及其跳跃性。但是转换为口述历史类书稿文字时，由于文本外的语境是缺失的，书稿中容易出现语句不完整以及文字的跳跃现象，大卫·克瑞斯特曾经感叹道：“说话的人经常只说了半句，听的人也就能够听出他的意思来，然而这些破碎的句子一旦改用文字来表达，顿时就成了困惑挫折的根源。”
把握口述特点 科学还原历史
口述历史类书稿语言层面的上述特点，给编校加工提出了特殊要求。如何最大限度还原采访语境，保留口述历史的史料价值和口语特色是编校口述历史类书稿的困惑与难点所在。针对口述历史类书稿语言层面上述特征，在具体的编校过程中笔者试提出如下思考。
改稿前进行充分沟通。就如何保留口语形态，编校人员在改稿前应与作者进行充分沟通，建立共识。不同的目标设定，有不同的修改理念和处理技巧，需要编校人员在改稿过程中细心体会，把握改稿尺度。口述历史类书稿应避免过度加工。过度加工的表现之一是由于加工幅度过大，改变了原稿的表达意图和风格，这往往是由编校人员的思维习惯所致。若编校人员按照专业历史书的改稿方式，对口述历史类书稿中并无逻辑和表达错误的语句进行大规模的语序调整和删改，容易使稿件变得面目全非，失去原稿的风格。为避免口述历史类书稿的过度加工，应掌握如下几个原则：一是对原稿的修改一定要慎重，“改必有据”，且应作必要的注释和编辑说明。适当的注释能减少读者在阅读中的障碍，纠正受访人的记忆错误。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术语等，应勤于查阅资料，通过网络、数据库、工具书、请教专家学者或直接与作者联系，把问题理解透彻再决定是否作改动。二是可改可不改的地方，以保留原稿风格为准则。三是凡是涉及实质内容的修改，一定要将修改稿送给作者过目。只有根据口述历史类书稿的实际情况进行适当的加工，并与作者密切配合，在复杂的语言表述中寻求一个出版的最佳平衡方式，才能达到既提高书稿编校质量又提高编辑出版效率的理想效果。
以恰当方式保留口述原貌。如因缺失语境导致语法成分残缺，句子意思不完整乃至语义费解，编辑可与作者商定作些增补，以恰当的方式处理，尽量保留口述历史的原貌（甚至包括受访人的语气、表情、动作、神态等）。可通过两个原则加以判断：一是根据上下文出现的信息来判断缺失的句子成分，不凭空添加。二是找出受访者曾经使用过的相关的字词句和习惯搭配进行判断。句子表达不清楚之处可使用括号注解，有明显的注释说明标志，或者在原口述内容后另起一行加注，添加编辑说明，以便读者理解，也利于研究者更好地理解和利用。
主干不动，改枝蔓。口述历史类书稿中常见的编校困惑除了句子成分残缺外，还有“赘余”等问题。赘余问题有两种发生机制。从心理学上分析，赘余是讲述者的重复记忆与主观强调；从语言学上分析，赘余是由于讲述者的语言能力与思维速度不合拍导致的。对于重复啰唆的情形，在保留口述风格的前提下，宜适当加以修改，但如果讲述者特地强调某个词语而不断重复，则宜保留作者某种情绪上的表达。而诸如错别字、繁体字、异体字、用词错误、搭配不当等，修改的基本原则是根据国家有关语言文字规范，不动主干，改枝蔓。
保留某些方言特点。口述历史类书稿中某些具有特色的方言和语法形式，宜保留其方言特点。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原司长李宇明曾表示：“方言、民族语言、外国语，乃至繁体字等，在语言生活中也有着它们的地位。要在主体性和多样性的辩证统一的观念指导下，使我国境内的各种语言及其变体各得其位，各展其长，相辅相成。”
例如有本口述历史类书稿在追溯家族的起源时，受访者使用了“吃果子拜树头”这一闽南方言“土语”，是对“饮水思源”的生动诠释，别具地方风味。为便于读者理解，对某些单从字面上看无法理解的方言，也可采用注释的方式处理。
尽可能保留采访的“现场形态”。基于受访者的心理特点、记忆特点与言语特点，在遵循口述史料准确完整原则的前提下，对口头语言的零散性、不规整性、模糊性，以及大量使用的短句，尽可能保留采访的“现场形态”，以便敏感的专业人士能见到更多的语言碎片遗存，并以此研究和分析个人记忆的原生态。
口述历史书提供的是另一种主观真实的声音，在口述历史类书稿的编校过程中宜为语言的不确定性留出一些空间。口述史学是一门探索中的科学，口述历史类书稿的语言特点明显不同于一般图书，这一特性决定了口述历史类书稿编校加工的特殊性。对编校人员而言，在口述历史类书稿语言文字的适切修改层面还有很多未知领域需要去探索。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