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姚利芬:中国科普研究所
【摘 要】近两年,科学文艺类作品越来越受到重视,其中科幻类更是一枝独秀。本文结合科学文艺类作品审稿中对科学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的要求,从科学文艺作品的特质出发,重点剖析了其不同于一般性文艺作品的地方。本文认为,科学文艺作品中的科学性应当允许一定的夸张和想象;对科学精神、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的推崇与践行是其思想性别具一格之处;在艺术追求上,语言的"祛魅"与"科学形象"的塑造,以及多样化修辞的运用是其较为突出的表现。对"三性"因文制宜的把握是科学文艺作品审校工作的坚守。
【关键词】科学文艺;科学性;思想性;艺术性
科学文艺是运用文学艺术手法反映科学及其相关内容的一类文学作品的通称,体裁主要包括科学幻想小说、科学童话、科学寓言、科学散文、科学随笔、科学诗、科学小品、科学故事、科学家传记、科学报告文学等多种形式,是一个巨大的门类。[1]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专门刊发科学文艺类作品的期刊在时代的洪流里此消彼长,渐趋繁荣。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主办的《科普创作》,天津新蕾出版社旗下的《智慧树》均以刊发科学文艺类作品为主。《科普创作》杂志于1979年创刊,1992年更名为《科技与企业》,2016年复又更名为原名《科普创作》;《智慧树》创办于1981年,1986年停刊。专门刊发科幻的杂志以《科幻世界》独大,其前身《科学文艺》创刊于1979年,1991年《科学文艺》更名为《科幻世界》,现在已成为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科幻类杂志。2000年前后,中国大陆曾经出现过将近十本科幻杂志,但截至2014年,《科幻海洋》《科幻大王》(后更名为《新科幻》)《世界科幻博览》等均纷纷走向了停刊。刊发科学文艺类作品的科普杂志数量较多,例如《我们爱科学》《知识就是力量》《科学24小时》《飞碟探索》《科学与文化》等杂志均刊发相关作品。科幻类作品则在2015年刘慈欣获奖后迎来井喷式发展时段,而2016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科技创新大会、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大会和中国科协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更是指出,科技创新、科学普及是实现创新发展的两翼。这无疑是对科学文艺作品的极大促进。“以2016为例,中短篇科幻小说发表数量呈急剧增长。各家专业/半专业平台发表总篇数全年录得461篇,发表总字数高达数百万字。对比2011年的196篇,可见其增速之迅猛。”[2]
但是,与科学文艺类作品的兴盛不相适应的是此类稿件的审稿标准,一直陷入一种梳而不清的纠结之中,对“三性”——科学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的要求无疑是这一类作品审阅时需要恪守之准绳,其中,“三性”中的科学性是最难以把握的一项标准,本文即基于这一点进行探究。郑文光曾对“科学文艺”作出了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是指“文艺性的科学读物和以科学为主题的文艺作品”,狭义则单指“文艺性的科学读物”[3]。本文基于郑文光对科学文艺类作品广义分类的基础上,将其所涵盖的作品分为两类:一部分科学文艺作品重科学,以普及科学技术为宗旨,借助文学艺术的形式来表现科学技术内容,即科学为核,文艺为衣;还有一部分科学文艺作品重文艺,或多或少带有一点科学内容,但不过是作为服务于文艺的手段,即文艺为核,科学为衣。下文即结合科学文艺类中的小说、散文、诗歌、童话、寓言等文类,根据其“重科学”还是“重文学”,参照“三性”的要求分别对其审稿标准进行研究。
一、科学性:允许适当的夸张和想象
科学文艺作品的科学性,首在于其选择的科学材料真实、新颖与否,有无错误成分。但是,科学文艺作品不同于科研论文,其中的科学性允许适当的夸张和想象。如果说“科学性”是其间的内核,那么,科学文艺作品的诸文类围绕这一核心散聚周围,呈渐变态势。一般来说,面向儿童的特有的科学文艺品种(科学童话、科学寓言、儿童科学诗歌等)对所涉及的科学原理的准确性要求较高;科幻童话因为是科幻与童话的杂糅,兼具科幻和童话的特质,幻想、夸张等文学写作手法的运用更为突出,对科学性的要求较弱。就“科学童话”与“科幻童话”而言,科学童话的初心是普及科学知识,内容有深有浅,但都需要准确;而科幻童话的任务是增强科学意识,仅是一种理念,内容有实有虚,只要不违背科学的发展方向即可。面向儿童的科学文艺作品经常需要对已有的科学知识进行拓展式的想象和夸张,如果有必要,甚至需要做一个说明,以免误导小读者误认为具有想象性的科学知识就是原本的科学知识。面向成人的科学文艺作品中的科学小说、科学散文(小品文、随笔)、科学家传记等因其文类的特性,对科学性的要求也比较高,某种程度上担负着科普的职能,所以较少进行写作的夸饰;科学诗和科幻小说更重表达的文学性,对科学的要求则没有那么高。下面对诸上文类中审稿时争议性较大的科学小说和科幻小说审稿中容易出现的问题进行说明。
“科学小说”的内涵在实际应用中有着较强的适应性,一是因为前人在使用该词时较为随意;二是由于该词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断变化。但当前学界对其有个基本的认知,即“科学小说”是以现实的科学技术为题材,阐述被证实的科学知识与具体科技成就的小说,一般说来,优秀的科学小说首先是符合当代的科学事实,其次在预示科学发展和科学对社会影响方面有着独到而新颖的见解。科学小说与科幻小说相比更重科学性,科学小说主要写的是现实的科学,而不是幻想的科学,这也是其区别于科幻小说的地方。科幻小说常规地来分,有软硬科幻之别,软科幻相对于硬科幻,是情节和题材集中于哲学、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等的科幻小说分支。软科幻作品中科学技术和物理定律的重要性被降低了。因为它所涉及的题材往往被归类为软科学或人文学科,所以它被称为“软”科幻小说。
就科学小说、硬科幻小说、软科幻小说而言,对科学性的要求应当是依次递减的,即科学小说>硬科幻小说>软科幻小说,这要求编辑及相关专家在科学性的把控上要根据具体情况斟定。例如,一篇名为《蝙蝠》的作者来稿的科学小说写了人类因为修建高铁,对栖居在太行山的蝙蝠洞造成了破坏,成群的蝙蝠飞到了京城,由此导致疫情在人群的传染,人类就此展开应急措施,并最终修建了蝙蝠塔,解决了蝙蝠的居住问题。这是一篇典型的生态主题的小说,故事也不乏精彩之处,但是作为科学小说,其关键情节的科学性却值得推敲——蝙蝠因为太行山的家园被毁而转移到城市中大规模居住,这并不符合对我们对于蝙蝠生活习性的一般认知。如果对蝙蝠的这种迁移没有科学合理的解释,只是以“黑匣子”的写法闭口带过,未免不能服人,也不符合科学小说之“科学”的本义与初衷。
相比而言,科幻小说则更重文学性。20世纪80年代围绕科幻小说是姓“科”还是姓“文”曾引发论争。当时,叶永烈的小说《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描写了科考队在珠穆朗玛峰发现恐龙蛋化石并孵化出古代恐龙,被古生物学家批评为“伪科学”,会毒害青少年。《太平洋人》说从太平洋底分裂出一个行星,上面的猿人复活了。科学评论家指出,“死而复活违反自然规律”,“陶器的出现是新石器时代的标志,新石器时代的人属于智人”,小说里二百万年前的猿人能制造陶罐“无论如何也讲不通”,“是对人类发展史和考古学的极大不尊重”。类似这样对科幻小说的指责已被历史证明是不妥当的,原因是科幻小说归根结底是科学文艺作品中文学性很强的文类,其中的科学性允许在基于现有的科学原理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夸张和想象。
二、思想性:对科学精神、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的推崇与践行
文学的思想性有广义和狭义的内容:前者指文学作品全部的思想意义(包括作者意识到的、没有意识到的,以及不完全意识到的);后者指文学作品中进步思想的倾向性。前者是任何作品都有的,后者却不一定是任何作品都有的。
科学文艺作品在描绘科学的现在和未来时,自然能表现出某种科学思想或倾向。一般来说,科学文艺作品或者颂扬一种事物(像科学小品《祝螳螂南行》),或是赞美一种精神(像科幻小说《和平的梦》),要么表现一种哲理(如叶永烈的科学童话《圆圆和方方》),或是跨越思维边界的科学创想(如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优秀的文艺作品应有的积极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同样也是科学文艺佳作的应有之义。科学文艺作品也要为公众提供审美对象和意义,拒绝平庸、苍白、空心、浅薄以及炒作、消费化、单纯娱乐化的作品。
科学文艺作品除了要符合一般性文艺作品在政治、社会方面的要求之外,其思想维度更是较一般的文艺作品丰富开阔,这源于科学与文学杂糅的特性。其思想的独特内涵还体现在科学精神、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方面。科学精神是科学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积淀形成的独特的意识、理念、气质、品格、规范和传统,主要包括求真、实证与理性、怀疑与批判等。科学思想特指人类在探究自然奥秘中揭示科学规律的理论成果,是自然科学领域科学发现、科学成就的理论结晶,也是科学探索、科学创新的理论基石。科学方法是指在实践和认识活动中,主体对客体的关系形式,是发展到一定水平的科学工具或手段。[4]
例如,科学与社会的关系、科学与人类的关系等议题都是科学文艺作品经常关注的。笔者曾审阅到一篇科学剧本,该剧本提到地球因为人类导致的环境污染已不能居住,不得已移民太空,在一座“太空岛”上生活,然而,岛上也不慎被地球感染了瘟疫,来自中国秦代的殿前御医用特制的中华神医胶囊成功地遏制了瘟疫的蔓延,文章最后点明,只有人性的矫正与复苏,才有可能挽救地球恶化的环境。这一剧本选题瞄准了当下热门的生态主题,然而,就其思想价值来看,并非一篇成功之作,一是作者给日益恶化的环境开出的药方是“矫正人性”,这一解决路径未免失之简单;二是作者有将中华传统医药神话化的趋势,传统医药有其精华,但如果将其功效神话化,未免违背科学的精神。总体来看,一篇优秀的科学文艺作品的目标指向应当是带动公众对科学有基本的理解,宣传科学精神,从而树立起正确的科学世界观。
思想性是作者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写作过程中的体现,作者将伟大的思想、科学的态度和高尚的情操内化于作品,通过生动有趣的科学内容,以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从而达到感染读者的目的。思想性强的作品,其内容、形式也是真、善、美的和谐统一。如果作者在思想认识上有偏颇,容易导致作品情节一味猎奇、趣味低下,或违反科学规律,图解政治口号。
三、艺术性:语言的“祛魅”、“科学形象”的塑造以及多样化的修辞
科学文艺作品艺术性与一般文艺作品的艺术性要求基本相同,但又有其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源于科学性与文学性的张力以及科学文艺作品的通俗性取向——虽然科学文艺作品的性质归属为文学,但它或多或少有着科普的功能,即面向大众传播科学知识,培育科学思维,弘扬科学精神。这种通俗性指向决定了绝大部分科学文艺作品的语言及叙事技巧也有通俗性的指向,即去掉浮饰,力求言简意赅。例如,美国科普科幻作家阿西莫夫一直在追求一种类似“平板玻璃式的语言”,他对中国的科普科幻作家影响极大,刘慈欣受其影响,他在接受笔者采访时,也表示在写作中不会在语言雕琢上下功夫,更不会使用主流文学创作中的“语言游戏”,以使读者直达故事本身。但“通俗”并非等同于简单,阿西莫夫在自传中说:“我有意识地运用一种非常平实的写作风格,甚至是口语式的风格。如果谁认为简明扼要、不装腔作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建议他来试试看。”放到科学文艺的大视野来看,科幻小说、科学小品、科学童话等文类均具有这一特点,即语言的“祛魅”,从而更有效地达到深入浅出的目的。下面以科幻小说和科学小品为例来说明其不同于一般文艺作品的追求。
就小说的细节和人物而言,主流文学中的小说更重“微细节”,同时奉行“文学就是人学”的宗旨,一篇没有人物的小说是不能被接受的,人物形象刻画得丰富、立体也成为衡量主流小说的一大准绳。科幻小说在这方面有其不同之处,刘慈欣认为科幻小说更重“宏细节”,在小说形象的塑造上则以整个种族形象取代了个人形象,将对一个世界的塑造作为一个形象出现。可以说,“种族形象和世界形象是科幻对文学的贡献”[5]。这并非是指科幻小说抛弃了人物,而是说,其人物形象和地位与主流文学相比已大大降低。到目前为止,成为经典的那些科幻作品基本上没有因塑造人物形象而成功的。在刘慈欣的科幻作品中,人物类型化的痕迹非常明显。如常常以“智慧老人”形象出现的霍金、冷酷的英雄人物、为国献身的人……我们几乎难以区分两个同类型之间的人物有什么区别,有的人物甚至不过是如路人一般毫无性格。有的人物在小说中多次出现,如丁仪。这个人物先后出现在《坍缩》《微观尽头》《朝闻道》《三体》《黑暗森林》《球状闪电》六部小说中,其形象基本一贯,不修边幅,有些流里流气,却有旷世奇才,是个无所不知的科学家。而这六部小说的故事并没有非常直接的联系,刘慈欣将丁仪作为某一类其心目中的科学家的代表进行塑造。虽然《三体》里也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如大史,但总体来说,《三体》乃至全部大刘的小说中人物都显得苍白,缺乏个性,只能算作是“功能性人物”。“功能性人物”从属于行动,在故事中相当于一种句法成分,本身并没有具体属性,其意义完全在于这一形象在情节中的作用。这要求我们在审核科幻小说的过程中特别要注意其与传统主流文学的衡定标准不一样的地方。
除上述几点,科学文艺作品还有一大创作特征,即尤其善用修辞手法。以科学小品为例,几乎优秀的科学小品是离不开比喻、类比、拟人等写作手法的,叶永烈的《从铅笔谈起》开篇写道:“铅笔,是你的老朋友了。你刚进小学,用的就是铅笔。在它的木屋子——铅笔杆里,住着一位金刚石的弟弟,叫作石墨。”[6]不过寥寥五十字的开头中,将“石墨”巧妙地引入了进来。鲁迅的三弟周建人是生物学家,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科学小品,他描写蜘蛛:“我就留心这八条腿的诸葛亮怎样捉拿飞将,并且看出,它有各种各样捉拿的方法,如果蚊蚋等小虫飞去,触在网上,急待挣扎时,蜘蛛忽然赶到,急忙地把它捉住,咬在嘴里,或者就吸食它的汁液,或者咬了回到网中央或檐下去了,好像我们咬片面包或饼干一般不费力气。”[7]这里即运用了比喻、拟人等写作手法将蜘蛛捕食的技巧表现得活灵活现。数学家王梓坤曾写过一篇题为《林黛玉的学习方法》的文章。不看内容,光是出现在标题里的“林黛玉”三个字,就足以吸引读者的眼球(事实上这篇文章写的是学习自然科学的方法问题)。如果起一个较为“板正”的题目叫做《自然科学方法之我见》,激起人们阅读兴趣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总之,一般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在科学文艺作品中发生了一定的异变,这要求我们在审读过程中关照其特殊性。
四、结论
科学性、思想性、艺术性三者在科学文艺作品中相辅相成,科学性是根本和基础;思想性渗透于科学文艺作品的写作中;艺术性是使科学性最优化效果的途径和方法;三者之间相辅相成,构成统一的有机体;科学文艺作品应当贯彻科学性、思想性、艺术性相统一原则。
科技兴则民族兴,科技强则国家强。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科技工作,深化科技创新体制机制,科技成果不断涌现。科技强国创新发展,也是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必然选择。科技的发展也进一步开拓了科学文艺作品的天地,无论是国家还是地方层面,均已注意到科普科幻创作的价值与意义。李源潮分别在2014年11月,2015年9月与科普科幻作家座谈,他指出:“科普科幻创作肩负着展现中国梦的时代责任,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努力点燃青少年科学梦想,激发全民族实现中国梦的想象力创造力。要坚持科学性、艺术性、思想性相统一,既超人超物超史,又合情合理合法,把科学幻想与人类情思、社会理想融为一体,增强全社会实现中国梦的理想信念。”2015年、2016年刘慈欣和郝景芳摘得世界科幻的最高奖“雨果奖”无疑带动了科学文艺类作品的创作与发展,催生了刊发这类作品的平台,除了传统的纸质期刊之外,还出现几种电子科学文艺类期刊。在这一形势下,科学文艺类作品想要适应当前需求,必须树立正确的审读观,在把握一般性文学作品的审读标准上,又能做到“因文类制宜”,知晓科学文艺作品不同于一般文艺作品的特性,牢记思想性、科学性、艺术性的融合统一。除此,加强审读人员的科学素养和人文素养是提升审读质量的根本,唯其如此,才能引导科学文艺创作走向良性发展,以更好地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多方面的文化需要。
参考文献
[1]郑文光。 科学文艺杂谈[A]//黄伊。 作家论科学文艺(第一辑)[C]. 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
[2]三丰。 科幻作家致富指南[EB/OL].(2017-02-22)[2017-05-23]. http://www.jianshu.com/p/48cfff4f3d81.
[3]谭达先。 喜读《中国民间童话概说》[N]. 香港《文汇报》,1986-05-11.
[4]董仁威。 科普创作通览(下卷)[M]. 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2015.
[5]刘慈欣。 超越自恋:科幻给文学的机会[J]. 山西文学,2009(7)。
[6]叶永烈。 叶永烈科普全集[M]. 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7]周建人。 花鸟虫鱼及其他:周建人科学小品选[M]. 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