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袁桐：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
【摘 要】本文通过对当代美国书评的概况进行分析，发现美国书评的成熟与其整体的体系密切相关。这一体系包含诸多重要的要素与特点，例如书评的数量、质量、种类、平台，以及书评文化、书评制度、书评观念、书评索引等等。这些特点对美国书评及出版行业的发展作用巨大，其中一些要素为我国书评界所欠缺。因此，本文的分析也为我们观照及发展中国书评与出版事业提供了一些有益的视角与借鉴。
【关键词】书评; 美国出版; 书评体系
作为世界上著名的出版大国，美国的书评业同样引人注目。因为图书出版数量的增多，必定需要相应的书评来进行“消化”，而图书质量的提升则有赖于书评对之进行“评判”与“筛选”。书评是图书出版行业里的关键一环，书评研究亦成为我们考察出版领域的一个重要视角。过往学界对于美国书评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微观或中观视野，本文采取宏观的全景视野来观照美国的书评状况，并期望通过对美国书评特点的分析来为中国书评的发展壮大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与参考。
一、美国书评概况
在美国书评史上，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书评是由爱默生主笔的杂志《钟面》（The Dial）。19世纪，美国的报刊发展迅速。除了杂志，很多报纸也开始纷纷刊载书评。随着图书出版的不断壮大，人们对书评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在这一背景下，《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于1896年创立了《纽约时报》书评周刊。1911年，该刊更名为《纽约时报·书评》（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在一系列的改革后，书评周刊开始受到读者的欢迎，其篇幅也慢慢从最初的8页增加到16页、32页、56页。1996年10月6日，《纽约时报·书评》推出了长达120页的百年纪念专号。
《纽约时报·书评》的成功对美国的出版业影响巨大。甚至离开了书评，出版业几乎无法正常运转。1963年，纽约各报举行大罢工，著名作家董鼎山曾回忆道“没有《书评周刊》中的书评与书局广告，何从了解出版的新书？许多初出茅庐的作家出了新书，无人问津，以致阻碍了他们后来的著作生涯，即使是名作家的作品也乏人问津。”正是由于这次大罢工，使得一些很早便不满于《纽约时报·书评》商业味的作家创立了而今闻名世界的《纽约书评》（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纽约书评》于1963年2月1日试刊，不料新刊甫出即迎来大卖。之后，《纽约书评》逐渐成为影响美国高级知识分子最重要的书评刊物。除了《纽约时报·书评》与《纽约书评》，美国还有一系列其他刊登书评的主流报刊，例如《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星期六评论》《新闻周刊》《时代周刊》《新共和》《民族》《国家评论》《大西洋月刊》以及《纽约客》等等。除了这些大众媒介类的书评刊物外，美国还有成熟的学术书评。美国的学术期刊几乎全都有书评，而且论文与书评都是杂志的主体，甚至有时书评还占到了刊物一半及以上的篇幅。同时，美国书评也包括专供图书馆选购图书的书评杂志。例如早在1876年便创办的《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1964年创刊的《选目》（Choice），1905年创刊的《书目》（Booklist），1933年创刊的《柯克斯评论》（Kirkus Reviews）等等。以及专门的工具书书评，如《大学与研究图书馆》（College and Research Libraries）、《威尔逊图书馆通报》（Wilson Library Bulletin）和《参考工作季刊》（Reference and User Services Quarterly）等等。
由于美国的书评报刊极多，每年发表的书评文章数以万计，因此美国还产生了专门帮助搜索书评的书评索引。美国的书评索引主要分为两大类，综合类和专业类。综合类的书评索引主要有：威尔逊公司于1905年创刊的《书评摘要》（Book Review Digest），该刊每年摘录6000余种图书的评论。1965年由底特律的盖尔研究公司出版的《书评索引》（Book Review Index），该刊每年收录近10万篇书评，迄今已收录了超过250万种图书的560余万篇书评，是美国著名的书评索引之一。专业类的书评索引主要有：1935年创刊的《技术图书书评索引》（Technical Book Review Index），1900年创刊的《文学期刊读者向导》（Reader’s Guide to Periodical Literature），1960年创刊的《人文科学书评索引》（An Index to Book Reviews in the Humanities）以及1972年创刊的《历史学期刊书评索引》（Index to Book Reviews in Historical Periodicals）等等。
综上可见，美国书评非常全面和成熟。究其原因，最重要的大概有三方面。一是美国的书业比较发达。2010年，美国的纸质书出版已达316 480种，销售25.7亿册。2014年，美国大众出版的总收益达到154.3亿美元，图书总销量达27亿册。如此巨大的图书出版量，自然需要大量的书评来对这些书籍进行消化、筛选和传播。二是美国的大众传媒极其发达，诸如《纽约时报》《时代周刊》等著名报刊都有书评专栏。三是美国的书评制度比较完善。一方面，美国有专门的书评编辑，出版社将新书发给书评编辑，再由编辑来进行选择并最终联系作者写稿，形成了良好的约稿制度。这就从根本上限制了广告书评与人情书评的出现。另一方面，缘于美国长久的书评文化，对书不对人的书评观念也已深入人心，从而使得书评能够保持客观、独立而具有批判性。除了上述三方面，促进美国书评发展的还有很多原因，后文将作进一步探讨。
二、美国书评的分类
有鉴于美国书评的庞杂，若要对美国书评进行整体梳理，就有必要首先对美国书评进行分类。对此，笔者将美国书评分为六大类，具体如下。
1. 学术类书评
美国的学术出版社一旦出版了新书，都会寄给相关的权威学术期刊，再由学术期刊的编辑挑出值得一评的图书，然后联系这一领域的知名学者来对书籍进行评论。这种书评制度与美国的其他报刊书评是相似的，其目的都是为了避免广告书评或人情书评的出现。值得一提的是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西方国家的学术期刊上都有大量的书评，而且很多时候书评的数量都超过了论文。这一点与中国不大相同。由于美国的几乎所有学术期刊都有书评板块，因此本文无法一一列举，仅举数例略作说明。International Philosophical Quarterly，每期约有四五篇书评。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每期约有四五十篇书评。Clahr: Colonial Latin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每期约有十几篇书评。Early Modern Women，每期约有二十几篇书评。Victorian Periodicals Review，每期约有五六篇书评。
2. 思想类书评
所谓思想类书评，主要是指那些面向精英阶层或精英知识分子的书评。其发表平台一般是一些大众媒介，销量比学术期刊高，但又远低于某些发行量极大的大众媒体。思想类书评主要探讨的问题常常集中在文化、政治以及经济等领域。这类书评往往从一本书出发，而真正的落脚点却在于许多尖锐而又敏感的现实问题。在美国，这一类书评刊物主要有《新共和》周刊、《民族》周刊、《大西洋月刊》、《哈泼斯》（Harper’s Magazine），2011年创立的《洛杉矶书评》（Los Angeles Review of Books）（2013年首发）以及最著名的《纽约书评》等等。其中《纽约书评》上的文章，动辄万言，常常令人生畏。甚至有人说读《纽约书评》上的书评比读书还累。它的作者群体大都是享誉世界的大学者或大作家。《纽约书评》在它的自我介绍中说，要顽固地拒绝把书、戏剧和电影归入那些使人沉溺的娱乐中去。独立与深刻是《纽约书评》最大的特色，半个世纪以来，它对美国的知识界以及政治思想和社会文化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3. 大众类书评
所谓大众书评，主要是指读者对象为普通大众，或者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爱好者这一类的书评。大众类书评的发表平台往往是那些动辄销量几十万上百万的报刊。因为读者都是普通大众，因此这一类书评常常不能写得太学术或太专业和深刻。所评图书也主要以文学、经济、社科或是科普类书籍为主。刊登这一类书评的刊物主要有《华盛顿邮报》（平均每周有七八篇书评）、《洛杉矶时报》（每日发表1——2篇书评，每星期六还有副刊《洛杉矶时报·书评》，每期刊载20——30篇书评）、《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每周约50篇左右）、《纽约客》（每期大约刊登四五篇书评）、《国家评论》（每期发表四五篇书评）、《时代周刊》（平均每期约有两三篇书评）以及著名的《纽约时报》与《纽约时报·书评》。《纽约时报》有每日书评版面，名叫《时报书评》（Books of The Times）。而《纽约时报·书评》则是每周日出版的书评周刊，大约每期刊登书评文章十余篇，全年约有六七百篇书评。如果说《纽约书评》是美国精英类、思想类的权威书评刊物，那么《纽约时报·书评》则是大众类书评的旗帜性刊物。它对美国文化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4. 专业类书评
这一类书评主要刊登于一些比较小众和专业的书评杂志上，这种书评既不属于严谨的学术类书评，也没有大众类书评那么广泛。其读者一般都是对某一领域很有兴趣的普通大众或专业学生。这一类的刊物主要有：《儿童图书书评》（The Children’s Book Review）、《连续出版物评论》（Serials Review）与《科学图书与电影》（Science Books & Films）等等。
5. 书目类书评
所谓书目类书评，如前文所述，主要是指那些专供图书馆或相关机构了解图书信息的书评。这一类书评往往十分简短，但是所评图书却很丰富。主要的书评刊物有美国著名的书业杂志《出版商周刊》（Publishers Weekly），该刊号称美国出版界的喉舌，每年评论图书约7000种。《图书馆杂志》，每年评论书籍约6000种，发行量在10万册左右，是美国发行量最大的图书馆类杂志。《选目》，每年大约评论7000本图书。《书目》，每年评论图书大约3600种，以及《柯克斯评论》，每年评论图书超过7000种。
6. 自媒体书评
自媒体书评可能缺乏专业书评的深度，其传播和影响力也不如前者，但却有着专业书评不可比拟的随意、自由、真实性。虽然从单篇的书评来看，自媒体书评的影响力不如专业书评，但如果是由众多用户发表在购书网站或是社交网络等平台上却有可能对图书销售造成巨大的影响。在美国，自媒体书评的发表平台大概可以归为三类。第一类是书评网站或是读书社区。例如Shelfari、Good Reads以及Library Thing等等。第二类则是社交网络，比如Facebook、YouTube、Myspace和Twitter等等。第三类即是购书网站，如亚马逊（Amazon）和巴诺书店（Barnes & Noble）。读者在网上购买图书之后即可对该书进行评价，可短可长，往往会影响到其他购书者。购书网站上的书评之多，有时竟令人瞠目结舌。比如，2003年美国的《图书》杂志（现已停刊）即举办过一次“美国读书最多的人”的比赛，一位家庭主妇最终夺冠，因为她在亚马逊网站上发表了4100多篇书评。由此可见，自媒体书评早已汇成了一股重要的书评势力。
三、美国书评的特点
从上述分析可以发现，美国书评的涵盖面非常广泛，而且数量庞大。造就这一景象的原因，前文已有初略探讨，但仍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因素还未谈及。笔者认为，美国书评的特点既是促成美国书评发达的原因，同时也是美国书评的基本表现。二者合二为一，共同构成了美国书评的根本内涵。对这些特点的梳理，将有助于我们更加清晰而深入地理解美国书评。这些特点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1. 数量
美国书评的数量十分庞大。仅摘取前文所述的一些重要书评刊物，如《图书馆杂志》每年评书6000余种，《选目》每年评书7000余种，《书目》3600余种，《柯克斯评论》7000余种，专业类书评刊物评书数千种，以及思想类、大众类书评刊物评书千余种，再加之学术书评评书成千上万种，以及无数本文没有提及的小众书评。据笔者统计，目前美国一年的书评刊发量大约有10万篇之多。而美国一年的纸质书出版大约在30万种左右，因此在不考虑重复评论的情况下，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书籍都有相应的书评。显然，高比例的图书获评率将极大地促进图书销售。
2. 质量
而今国内出版的某些译作，其腰封和封底常印有美国《纽约书评》《纽约时报·书评》《华尔街日报》等书评刊物的评价，由此可窥得美国书评影响力之一斑。尤其是《纽约书评》，不仅对美国的知识群体以及政治思想产生重大影响，而且对世界其他国家也同样具有一定号召力。其作者大多都是思想深邃的著名作家、学者。很多早年在《纽约书评》上发表文章的作者，后来都成为了大家。比如索尔·贝娄，哈罗德·布鲁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奈保尔、萨特，以及托尼·朱特和苏珊·桑塔格等等。其中苏珊·桑塔格的名著《论摄影》以及《疾病的隐喻》就是由当年发表在《纽约书评》上的多篇书评结集而来。阿伦特的《论暴力》、布罗茨基的《阿赫玛托娃》以及奈保尔的《印度：文明的终结》等等都是率先发表在《纽约书评》上的。
3. 种类与平台
由前文所列举的六大分类可以看出，美国的书评种类非常全面。这样的景象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各个读者群体都可借书评了解书讯。同时，与多种类的书评相对应的则是全面而又丰富的发表平台。学术书籍既可发在学术刊物上，也可以在《纽约书评》和《纽约时报·书评》以及《华盛顿邮报》等大众媒体上发表。如果是通俗类的著作，其发表渠道则更加多样。如果是科技类书籍，可以发在专业类书评刊物上，也可以发于书目类刊物。有些刊物仅发表几十上百字的书评，而有些刊物则可以容纳上万字的长篇书评。因此，平台的多样不仅增加了书评的数量，也拓宽了书评的范围。
4. 书评索引
书评索引的产生，主要是因为书评数量的庞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书评种类不一，不同的书评分散于多种多样的刊物里，不利于统一检索。综合类的书评索引，例如盖尔研究公司出版的《书评索引》，迄今已收录书评560余万篇，平均每年收录书评10万篇左右，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美国书评，这为读者的书评检索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除此之外，还有专业类书评索引（如《技术图书书评索引》《文学期刊读者向导》等等）以及一些著名书评刊物自己给自己做的书评索引，比如《纽约时报·书评》即于1973年出版了自刊物创刊以来的所有书评，名为《纽约时报书评索引1896—1970》（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Index，1896—1970）。书评索引有着自己独特而重要的意义，从图书到书评再到书评索引，其实是一个信息不断简化与浓缩的过程。这种脉络很符合现代世界的运行法则。因为信息的增大使得对信息的处理需要更加富有智慧，而这种从繁到简（从书到索引），再由简至繁（由索引到书籍）的过程则为人们提供了可靠而便利的方式。书评在此恰恰成为了一种中介，而书评索引则成为了这一过程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对推动美国书评发展而言，书评索引功不可没。
5. 书评观念
所谓书评观念，在美国主要是指书评的新闻性。而第一个提出书评新闻性的则是《纽约时报·书评》。它的第一任编辑海塞认为，“书也是新闻”。也就是说，要把新书发布视作同电影上映、音乐发布等等这样的新闻事件。这一书评理念也成为了《纽约时报·书评》长久以来的编辑取向。书评的新闻性强调的是书评的时效性与快捷性，同时更重要的，则是它所体现出来的一个国家和社会对于书籍的关切与重视。对于美国而言，书评的新闻性不仅使得诸如《纽约时报·书评》这样的媒体成为极具号召力的书评刊物，同时也为整个美国的书评业、出版业和文化本身注入了充沛的朝气与生机。
6. 书评制度
美国的书评制度以及书评文化，对书评的蓬勃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在现代书评诞生之初，商业书评以及广告书评一度成为主流，正是由于书评制度的发展才慢慢将书评的文化主体性突显出来并对其进行了很好的保护。事实上，书评制度真正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如何保证书评人能够直抒胸臆，二是如何避免人情书评与广告书评。对于直抒胸臆这个问题，《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曾经采取了十年不署作者名的方式来保障书评人不因写了批评之语而得罪他人。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此真正的办法应是培育出一种“对书不对人”的书评风气和书评文化，这种文化在今天的美国已经非常成熟。对于第二个问题，其解决之道则是让书评人与书籍作者、出版商之间划开界线保持独立。因此，美国书评的根本制度就是编辑约稿制。诸如《纽约书评》《纽约时报·书评》等等都有自己的书评编辑，而不设专职书评人（staff writer），亦不接受书评人自己投稿，因为一旦投稿即可能产生人情书评或广告书评。书评编辑在这里的作用就是将书评作者与图书作者或出版商分开。书评编辑很多时候都会考察他所邀请的书评人是否与图书作者或出版商之间是否有密切关系。如果有关系，书评编辑常常会避嫌。这样一来，即可保证书评人的独立身份。同时，尽管编辑在其中似乎握有很大权力，有可能受作者或出版商之惠而将其书籍送与书评人评论，但是美国书评制度的一大特点就在于很多书评刊物都不会（或无权）对作者的书评进行修改。所以即便编辑受人之惠，亦有可能收来一篇批评性的书评。这就是美国的书评制度，它充分保证了书评人的独立与客观，所以才会佳作迭出。
四、结语
著名书评家萧乾先生曾说过，书评是现代文化这个巨厦中“一根不可或缺的梁柱”。的确，一国的书评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这个国家出版（产业）及文化的相关状况。我们很难说到底是因为美国发达的文化与出版造就了他们成熟的书评体系，还是成熟的书评体系促进了他们文化的繁荣，又或是两者相辅相成、彼此促进、共同提高。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美国书评体系内涵丰富，其中包括庞大的书评数量、优秀的书评质量、丰富的书评种类与平台、全面的书评索引、成熟的书评文化以及非常重要的书评制度。因为正是这种制度保证了书评的独立，而“没有独立的书评，就没有严肃的讨论，也就不会有文化的繁荣和思想的精进”。本文通过对美国书评进行全面的概括与分析，指出了美国书评发达的特点、缘由及其表现。希望这些有益的特点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启发，再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最终推动中国书评走向繁荣与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