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何飞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张爱营 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盐城 224000
【摘 要】从某种角度上说,人类的阅读史也是一部媒介变迁史,每一次媒介技术的重大发展,都会带来阅读模式的根本性变革,进而影响到文本的创作、形态和接受。文章在符号学理论视阈下,认为移动阅读用户文本呈现出三个转向:一是文本创作从封闭转向开放,二是文本形态从单一转向多维,三是文本接受从审美转向消费。
【关键词】符号学;移动阅读;文本
从某种角度上说,人类的阅读史也是一部媒介变迁史,每一次媒介技术的重大发展,都会带来阅读模式的根本性变革,进而影响到文本的创作、形态和接受。媒介技术的发展与文本的演变息息相关,媒介是储存与传送符号的工具,而文本则是符号组成的一个“合一的表意单元”。从口耳相传到印刷术的盛行,再到当下的移动媒介终端的全面普及,文本的形式和内容也随之改变。远古时期,人们依据口语媒介,创造了具有抒情性、音乐可感性的声音文本。古代,人们发明了文字,创造了文字书写文本。近现代以来,随着印刷术的普及,创造了具有严密逻辑性和封闭性的可读文本。当代,随着媒介终端从纸张到数字终端的变迁,人们借助手机、平板电脑、电子阅读器等移动终端进行阅读,这标志着人类进入移动阅读时代,也称无纸化阅读时代。移动阅读作为一种新兴的阅读模式不仅影响着人们的阅读习惯,也无形中改变了人们的审美趣味、思维方式乃至生活本身。因此,在符号学理论视阂下探讨移动阅读文本擅变,对剖析当下阅读文化、推进现代出版产业发展,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文本创作擅变:从封闭转向开放
罗兰·巴特将文本分为可读文本和可写文本。前者以传统阅读的纸质书籍为主,文本的创作是以作者为中心,通过篇章目录、段落分割、页码编排等固有的形式特征,进行线性叙事的过程。这种“可读文本”主要包括三方面:第一方面是主要以语言符号为载体,辅以图画;第二方面是以作者为中心的线性叙事,文本结构内部具有固定的意义;第三方面是自足与封闭。事实上,传统阅读的用户文本反映了以笔墨为书写工具,以印刷技术为信息复制手段,以纸张为传播媒介的时代特征。而后者则以移动阅读的现代文本为主,打破了传统文本的封闭性结构。通过与其他文本的链接,使文本处在一个动态的开放性过程中,文本的创作和意义的构建有赖于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参与。文本创作从封闭走向开放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文本创作是作者和读者的“共谋”
传统阅读的用户文本主要由少数知识精英完成,人们阅读也主要是在私人空间而非公共空间。而移动阅读时代,文本的创作不再是作者单独构建的封闭体系,而是在文本创作之初就呈现出作者和读者的“共谋”。以网络小说创作为例,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会逐渐形成自已的粉丝群,这些粉丝不但会“催更”影响作者的创作进度,而且还会通过评论、情节的探讨进而影响文本的叙事走向。因此,文本创作不再是一个苦思冥想、“闭门造车”的过程,而是一个共同参与、走向开放的过程。文本创作的这种开放性还直接导致文本从线性叙事转向非线性叙述。传统阅读的用户文本都是在元叙述的基础上完成文本创作的,从文本创作到文本接受,文本被一种统一性的东西规范。文本严密的逻辑链条将文本的意义贯穿始终,基于理性的元叙述确保了文本的整体性、系统性和逻辑性。而移动阅读所处的后现代社会语境中,整体性土崩瓦解,元叙述也难以为继。文本创作以开放式、立体化的文本编码方式改变了传统阅读文本的线性叙事模式,呈现出非连续性、跳跃性的特征。如当下流行的“多选择”(multiple choice)文本就是按照电子游戏的叙述手法,效仿网络链接,把情节安排成多项选择,从而让读者有更多选择。
2、文本创作的陌生化倾向
随着社会化媒体的大量出现,文本创作的“门槛”不断降低,理论上说每一个人都可以讲述自己的故事,发表个人观点,成为“记者”“作家”“评论家”,具有个人化色彩的文本大量涌现。传统阅读时代的有限文本供给转向移动阅读时代的无限文本,单个的文本要想在海量的文本中“脱颖而出”,必须在文本的创作上打破常规、推陈出新。为吸引用户的有限注意力,文本创作呈现出“陌生化”风格,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与视觉冲击力,从而给读者带来新鲜的阅读休验。“陌生化”作为一种理论最早由俄国符号学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它的实质在于打破文本的常规结构,以一种崭新的形式结构获得一种新颖的感知。“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陌生化理论强调文本创作在内容上和形式上打破常规,把文本表层看似毫不相关而又有潜在联系的诸因素在二元对立的框架下,形成一种矛盾冲突的审美张力,正是这种对立和冲突给人以“陌生化”的感觉,从而对用户产生感官刺激或情感震撼。移动阅读用户文本中,这种“陌生化”冲击感通常体现在标题、封面、正文第一段。通过在标题中自设矛盾,引发读者的好奇心和情感共鸣,从而获得海量的转发和评论。同时,文本的创作者还通过个性化表达,将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及语法规则,用一种时髦的能指包装起来,让读者在轻松愉快的阅读中感知其所指。移动阅读文本创作的陌生倾向以新奇的视野带给读者新鲜的阅读体验,给人以感官或情感的震动,这种极具冲击性的阅读体验由于过于追求感官刺激,从而丧失了阅读的深层体验,导致阅读的浅层化、感官化和娱乐化。
二、文本形态擅变:从单一转向多维
文本创作的擅变必然带来文本形态的擅变,随着文本创作从封闭转向开放,文本也从单一形态转向多维:一方面,文本越来越微型化、碎片化、片段化,另一方面,文本从孤立走向链接,不同形态、相互链接的文本成为当下阅读的主流,文本更像是一张网,网住了人与人间的互动和交流。
1、从宏文本转向微文本
移动阅读时代,随着信息的海量供给,用户阅读时间相对不足,这就导致“充足的悖论”(the paradox of plenty)。过剩的信息导致人们注意力缺失。当读者被海量信息淹没时,他们并不知道要关往什么、不关注什么,进而注意力取代信息成为有价值的资源。因此,为争夺用户注意力,传统阅读崇尚的宏大性文本已不合时宜,反而是一些短小精悍、吸人“眼球”、易于传播的微文本受到普遍欢迎。文本形态微型化的一个重要特征便是碎片化。以微小元素为基础而形成微创作的文本结构给读者带来一目了然的感觉,容易让读者在较短时间内浏览更多信息,理解文本内容。碎片化(fragmentization)本是后现代文化的衍生概念之一,它主要是指后现代社会语境下的去中心化的社会诸现实。
随着信息传播加速,个体的人把自我置入加速裂变的社会体系中,也进入一个高速运转的生活链中,传统的社会生活方式也被逐渐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人的碎片化生存。碎片化契合了当下的生存模式,满足了人们随时随地的阅读需求,这种在缝隙时间的浏览式阅读,既节省了时间,又提高了阅读效率。同时,也催生了当下的“眼球经济”“注意力经济”,迎合了大众对快餐文化的需求。
其次,文本形态的微型化还具有特殊的编码机制。符号学认为,任何显现的符号文本,都是在聚合与组合的双轴运作中产生的。一个符号文本的表意,逻辑上必然是聚合轴进行选择,然后产生组合。文本完成后,只有组合段是显现的,属于表层结构;聚合是隐藏的,属于深层结构,这两者没有时间先后,只有逻辑前后。由于不同的聚合选择以及不同的组合方式,符号文本就能产生不同的意义和情感偏向。
移动阅读微文本的主要功能是吸引用户注意力,便于用户快速阅读,获取即时信息,进行休闲娱乐,因而在文本的构建上就是一个窄聚合、精组合的过程。从信息传播的规律来讲,越是能够过滤掉冗余,信息传播的效率和效果也就越好。因此,微文本的构建首先是一个“窄聚合”的过程,也即把无关紧要的元素和成分排除,把最能引起用户关注和激发用户情感的元素和成分纳入文本中。而在文本的组合过程中,这些元素和成分又经过了特殊的排列组合,确保了文本传递目的意图的统一性和文本接受者在接受过程中产生情感的刺激性和震撼感。以移动阅读为例,用户在阅读文本时一般是看到推送文章的标题和辅助的大幅配图,点击进入才能看到文本内容。因此,标题的制作非常关键,图片的选用也颇有讲究。为尽可能留住用户,标题常常具有煽情性,给人以震撼感,配图的选择也能抓人眼球,“标题党”现象由之而生。即使是一些严肃的、具有学理价值的文章要在海量文本中“脱颖而出”也不得不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转而以一种戏谑、风趣、讨好的网络体行文。这样的文本形态导致整个文本具有虎头蛇尾、头重脚轻之嫌,文本内容的空洞化,风格的软媚化,标题的夸张化构成了当下移动阅读微文本的主要特征。
2、从单文本转向超文本
传统阅读是一种个人化、私密化的行为,因为文本本身结构的封闭性,阅读更多是一种读者与作者交流的过程。而移动阅读具有互动性特征,个性化、社交化趋势十分明显。阅读不再是单向度的阅读,阅读的点赞、分享、评论、转发等功能让阅读逐渐从个人的私密行为,个人与作者思想精神上的交流转变为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互动交流行为。以电子类移动阅读APP应用“掌阅”为例,“掌阅”书城每本书的阅读状态都可被分享和展示,书友圈则汇集了不同圈层的读书爱好者,交流与分享成为常态。同时,在个人页面上,还有公开展示的个人阅读信息和阅读排名,同时还可以将自己喜欢的书籍或文章分享转发至其他社交平台。这样一种阅读模式带来了“阅读”概念的自我消解。传统阅读具有的个人化的、内向性的、私密化的属性不再存在,阅读不再是为读而读,而成为一种社交的方式和手段。阅读的社交化趋势带来的是文本从单一的以语言为载体的纸质书籍文本转向多语言、多形式的“超文本”。它通过“超链接”构成“超文本”(hypertext)(又称之为“链文本”),文本多使用网络语言,将文字、声音、图片、视频等整合为互相链接的、非线性的、互动式的超文本传播,由此构成崭新的文本形态。“链接”即不同文本间形成的某种关联,“就符号链关系来看,超文本是一种跨体裁节点的关系描述,是一个符号‘无限衍义’的文本释义的关系。”
相较于传统阅读的用户文本,超文本一方面满足了读者的个性化阅读需求。多维的阅读路径和不同形态的用户文本使用户随时随地能够着到、读到和听到他们感兴趣的内容。另一方面,超文本实现了文本主体间的交流,文本链接的背后是文本主体间的互动和交流,文本从封闭性走向开放性。超文本体现的互文性,也称“文本间性”(intertextuality),它最早由法国符号学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于20世纪60年代在《符号学》(1969)一书中提出,意即:“一切时空中异时异处的文本相互之间都有联系,它们彼此组成一个语言的网络。一个新的文本就是语言进行再分配的场所,它是用过去的语言所完成的‘新织体’。”事实上,文本间的这种关联,不仅是更加多元意义的联合解码,其背后更是文本主体间的互动和交流。巴赫金认为,文本间的互文性“是一种特殊的语义关系,它的成分只能是整个话语(或被看作是一个整体,或是潜在的整体),它的背后是真正或潜在的话语主体,也就是所谈到的话语的发话人”。因为在互文性关系里,陈述被看作是主体的载体。因此,通过这种超链接,不仅将网络上原子化般的、分散的、孤立的信息链接为一体,极大地加速了信息的传播和扩散,带来了信息传播的里程碑式的革命,而且还以文本为媒介实现了文本主体间的互动和交流。
三、文本接受擅变:从审美转向消费
法国社会学家波德里亚认为:“消费系统并非建立在对需求和享受的迫切要求之上,而是建立在某种符号(物品/符号)和区分的编码之上。”也就是说,人们消费的不是物质产品本身,而是在消费附加于物质产品上的符号价值。就现代消费语境而言,阅读不再是基于理性的知识传播意义活动,而是以娱乐消遣为目的,以符号消费为指引的消费行为。碎片化的、片段式的阅读没有对话,只是一种走马观花式的浏览,同时超文本带来的多维度信息刺激,导致用户在阅读中缺乏想象空间。从审美性的深阅读转向消费性的浅阅读。理性思考让位于感官娱乐。阅读本身的无功利性品格逐渐丧失,不再追求价值和意义。同时,移动阅读带来巨大的商机,成为出版产业链的重要一环,进而传统阅读具有审美性、思想性品格的文本逐渐边缘化,而被打上产业化、商业化的符号性文本成为阅读的主流。文本的接受者,尤其是新成长起来的互联网原住民一代本着解构一切、消费一切、娱乐一切的精神,通过差异性阅读彰显其个性、品位、情感诉求乃至社会认同。阅读不再是一种文化活动、思想活动,而是社交化环境下的消费娱乐行为,通过阅读形成具有共同话题和兴趟的圈子。消费时代下的移动阅读,文本接受已发生实质转变。
1、阅读成为一种符号消费行为,读者转变为消费者
传统阅读是出于获得知识真理的需要,读者与作者间是一种充满智慧的对话过程,因为阅读文字本身意味着理解和思考的过程,这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较强的阅读能力和严谨的逻辑思辨能力。读者要能够辨别真伪,发现观点,明察作者流露的情感、智慧和闪光点。同时,读者还需要在汲取作者真知灼见的过程中,举一反三,不断体悟。读者的阅读过程是一个审美愉悦和接受精神洗礼的过程。而在移动阅读时代,文本更加接近消费者,阅读转变为一种消费行为,充斥着商业利益的野蛮驱动。阅读不再是一种纯粹的行为,而更多是满足用户的话题储备、休闲娱乐,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品位。
2、文本的崇高性和神圣性被消解,阅读不再是一个追求文本意义的过程
西方文化中,文本主要功能是表现真理,而中国传统文化也特别推崇文本:“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里的 “立言”即有文本的意味。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这里更是把文章(“文本”)提升到一个极致的地位。因此,文本的阅读是一个充满神圣仪式感的过程。而当下的阅读活动中,阅读滑向娱乐的深渊中而不能自拔,传统阅读具有审美意味的文本逐渐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博取“眼球”的各种符号文本。事实上,这种阅读本身的过程没有价值,阅读的当下意味着意义在场的结束,娱乐是艺术符号的崩解融化,是意义的在场接受与即时结束。这正如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的观点,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娱乐渗透到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阅读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