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业内信息办报与读报:晚清报刊大众化的探索与困惑2016-08-01 来源:《新闻大学》 蒋建国
【摘要】 近代报刊传媒产生之后,如何吸引读者阅读便成为一个核心问题。报刊大众化的前提是吸引下层社会的关注,从这个角度看,"劝民读报"是晚清报人共同秉持的理想与追求,早期的宗教报刊就曾向下层社会免费赠阅,而商业性报刊更是关注发行量的增长,争取"四民"阅读是办报者的企图。但是,维新时期政论性报刊却难以吸引下层社会的目光,维新之后,白话报刊促进了下层社会的阅读。但由于晚清下层民众消费意愿与文字能力的局限,对于许多白话报刊而言,想象的读者与实际的读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距,报刊的大众化仍然进展缓慢。 【关键词】 晚清 报刊 下层社会 阅读 从媒介史的角度看,晚清报刊作为新式传媒的社会影.响和传播效果,是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尽管从整体上看,晚清报刊发展水平不高,发行量不大、但是,报刊作为晚清社会的重要传播载体,在9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一直在追求广泛的社会影响和吸引大众的高度关注,虽然早期宗教报刊与商业性报刊并没有获得预想的阅读效果,但却推动了报刊、读者与社会的互动。清末之际,随着社会变革节奏的加快,报刊一方面注重社会动员与舆论影响,另一方面也更加关注下层社会的阅读需求,白话报刊对下层民众的启蒙作用己较为明显。因此,从办报与读报的角度观察晚清报刊如何进入下层社会,可以进一步认识晚清报刊的社会化进程。 一、报人办报与报刊大众化诉求 报刊作为大众传媒的重要功能就是能够公开地为大众所阅读,也就是说,对于一份报刊而言,是否有效地进入读者的阅读世界,是检测报刊发行量、影响力和传播效果的关键因素。近年来,一些学者往往将白话报刊作为社会启蒙的重要媒介,但是,关于下层社会的读报问题,并非由白话报刊所首先关注到。现代中文报刊出现之后,如何吸引大众阅读就己成为办报者着重关注的问题。最早的《察世俗每月统记传》之所以会选择在马六甲一带开办,就是由于传教士马礼逊、米怜等人对中国内地的传播生态颇为熟悉,考虑到清廷禁报的风险而转移至华人移民较多的东南亚区域。早期的传教士很难在“上层社会”进行传教,士绅对儒家传统的尊隆是根深蒂固的。而传教士行走于大街小巷乃至偏远乡村,也是希翼下层民众能够有机会接触到基督教理念。因此,早期宗教报刊眼光向下,期望下层民众能够机会接受“文字布道”。诚如《察世俗》的序言所指出的那样: 富贵者之得闲多,而志若于道,无事则平日可以勤读书,乃富贵之人不多。贫穷与每篇必不可长也,必不可难明白。盖甚奥之书不能有多用处,因能明甚奥理者少故也。容易读之书者,若传正道,则世间多有用处,浅识者可以明白,愚者可以成得智,恶者可以改就善,善者可以进诸德,皆可也。 可见,在1815年《察世俗》初创之时,马礼逊、米怜己经对“贫穷与作工者”的读报问题非常关注,他们认为宗教报刊只有以通俗浅易的内容面向下层社会传播,才能达到宗教普及的效果。而下层社会识字不多、见闻不广、理解不深,势必需要办报者对宗教理论再度加工,结合俗理和儒家伦理进行解释,并进行断句,目的是让读者容易读懂,如此才能深入中国读者的精神世界。显然,此类号称“书”的刊物,已经在内容上区别于中国经典,其宗教启蒙的导向十分明显。与《察世俗》相类似,后来的一些宗教报刊也关注下层社会的阅读问题,如《东西洋考》在序言中指出:“好仁不好学者,其蔽也,愚。”“治愚”的目的就是要扩大读者阅读的范围,使刊物能够深入到下层社会中去。鸦片战争后,传教士报刊仍然坚持面向大众的传播策略,将基督教义融入到中国儒家文化的浅易说理之中,并兼及传播科技、人文知识,坚持“传教”与“启智”相结合。虽然宗教报刊由于种种原因难以获得广泛的关注,但是早期的宗教报刊仍然拥有一定数量的下层民众。如上海租界的一些外国人为华人家佣订阅宗教报刊,就是一个明证。因此,宗教报刊一直努力满足下层社会的阅读需求,不断调整刊物的栏目和内容,促进宗教和科技知识的大众传播。如《格致汇编》和《教会新报》的读者答问栏目,就是以通俗的语言向读者解释宗教和科技问题,扩大读者的阅读面和知识面。 1870年代后,《申报》等商业性报刊以市场为导向,关注不同层次读者的消费需求,其报刊内容趋向多元化。其第一号《本馆告白》中就指出:“凡国家之政治,民俗之变迁,中外交涉之要务,商贾贸易之利弊,与夫一切可惊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之听闻者,靡不毕载。务求其真实无妄,使观者明白易晓。……世之览者亦皆不出户庭而知天下矣。”让四民都可从《申报》中读到自己所需要的内容,是办报者的理想。而文字的通俗易懂,则是提高报纸普及率的前提。在办报者看来,报纸之所以不同于书籍,是因为报纸能够做到"文则质而不俚,事则简而能详。"因此,“上而学士大夫,下及农工商贾”都能从报纸中获得所需的信息。对于报纸读者而言,“知道”比“理解”更重要,因此,读报应该比读书容易得多。尽管受当时的经济水平、媒介环境、交通条件、发行渠道等方面的影响,《申报》之类的商业性报刊并没有广泛地进入下层社会,但它对下层社会的关注仍然.是不容忽视的。 对于日报与大众阅读的重要性,早在甲午战争期间,郑观应在他的《盛世危言》中就有专题论述,他认为,报纸的开设,必须注重以民为本,文字务必浅近,达到“增人智慧,益人聪明,明义理以伸公论”的目的。因此,他提出,“如欲变法自强,宜令国中各省、各府,各州县俱设报馆。”强调要将报纸延伸至县一级区域,达到深入乡村社会的目的。而且这些报纸都应为日报。因为日报的优势非常明显。“逐日阅之,殊不费力,随事求之,必有新获。”而日报的大众化也是其他类型报刊不能比拟的。日报的发展与民众的识见有着直接的关系,“若日报一行,则民之识必扩,民之志量必高,以此愈进愈深,愈求愈上。” 一般认为,维新时期的报刊主要以“变法图强”吸引士绅社会的高度关注,但下层社会接触它的机率甚低,尽管梁启超提出报纸要“去塞求通”,但“上有所措置,不能喻之民;下有所苦患,不能告之君。”因此,他认为报纸要充当“喉舌”、“耳目”的作甩,使上下之情都能够通达,而下情至少包括了下层社会的诉求。但时务报刊以政论和新学为主,其言论很难被下层社会所知晓。由于《时务报》之类的学术性刊物太偏重于理论,且传播的时效性较差,很难达到对下层社会启蒙的目的。 针对政论性报刊偏向士绅阶层传播的现状,英敛之在1898年给《益闻录》投稿,对推广通俗性的日报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论述。他对当时报刊阅读的现状甚为担忧,他说,“以中华四兆人计之,阅报者定无五十万人,是八百人中无一人阅报,其风气何日大开乎?”这一估算虽然并不一定准确,但他对日报发行不广的评价是较为中肯的。他认为“士人读书攻习举业以八股试帖为正宗”,“各报议论庞杂,记述猥琐”是报纸不发达的重要原因。因此,要发展日报,必须要“定极廉之价,使人易购”,要满足下层读者的消费需求,使他们有能力购阅。而针对日报内容的改革,他提出“不须深文周内,使人便观;务期朝野通行,雅俗共赏。”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了英敛之的办报理想,他认为要推广日报,务必做到文字通俗易懂,使下层社会便于理解。显然,后来他创办的《大公报》,就体现了他的办报理念。 与一般维新刊物注重义理不同,严复在创办《国闻报》时就注意到内容的通俗性。他认为:“大抵日报则详于本国之事,而于外国之事则为旁及。旬报则详于外国之事,而于本国之事则为附见。”所以,要根据报纸的性质具体分析读者的阅读需求,他进而指出:“大抵阅日报者,则商贾百执事之人为多,而上焉者或嫌其陈述之琐屑。阅旬报者,则士大夫读书之人为多,而下焉者或病其文字之艰深。”从这个层面上看,他认为日报的通俗性是旬报所无法比拟的。因此,创办日报的基础在于“合群”,尤其要注重发挥四民之中农工商的作用,达到“农得尽地利之用”、“工得讲究艺事探索新理”、“商得消息盈虚操计奇赢”的目的。可见,《国闻报》以联接四民社会为目的,将农工商的阅读需求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这说明严复等人的眼光是“朝下的”,同时也体现了《国闻报》在推广大众阅读方面的努力。对于日报的功效,《苏报》也持相似的观点,该报曾大力鼓吹各省要广设日报,认为日报之设,“上则裨军国,下则益于编氓。”对于读者而言,“逐日读之,不费时,随事求之,易有所得。”因此,如果广设日报,“民之识见必加数倍,民之爱国亦必加数倍矣。”《时报》则认为日报是“国民今日之现在史也”,因此,日报对于国民而言,“犹如形之于影,声之于音,身体之于衣服,鸟兽之于羽毛,不可一日去。”可见,对于日报的通俗性与大众化,一些报人已有较为深入的理解和认识。 但是,尽管经过传教士和本土报人数十年的努力,中国报刊的整体水平仍然较低,尤其是报刊在下层社会的传播很不理想、梁启超在总结中国报馆不发达的原因时指出: 一、由于创设报馆者,不预筹相当之经费,故无力扩充,或小试辄蹶;二、由于主笔时事等员之位置,不为世所重,高才之辈莫肯俯就;三、由于风气不开,阅报人少,道路未通,传布为难;四、由于从事斯业之人,思想浅陋,学识迂愚,才力薄弱,无思易天下之心,无自张其军之力。 梁启超的评论,从“生产”与“消费”的角度亦可理解报馆、报人与读者的关系,他认为报人思想浅薄、学识不高是影响报馆发达的“病根”所在。这与梁启超作为当时维新派领袖地位有关,他对报人思想与学识的高度关注,也凸显了当时政论性报刊引领思潮的作用所在。然而,戊戌变法之后,维新派所倡导的“保皇立宪”,始终依赖精英阶层尤其是传统士绅的力量,梁启超所关注的“思想界”舆论动态,就是要培养国家观念,弘扬国民精神。但是,他很少关注下层人的“思想世界”,虽然他深知“风气不开”的现状,但如何使更多下层读报,他却没有提出解决方案。他通过维新派报刊所发起的君主立宪运动,并没有发动下层民众参与的意图。 20世纪初,受《苏报》案所引发的民主革命热潮的推动,革命报刊则将开明士绅和学生群体作为主要的阅读对象。革命报刊尤其注重学生社会的“中介”作用,正如《湖北学生界》的一则评论所言:“学生介于上等社会下等社会之中间,为过渡最不可少之人。“学生被认为是社会变革的主要动力,是上下层社会都依赖的重要对象。因此,“二十世纪之中国学生之中国也,其兴也惟学生兴之,其亡也惟学生亡之。”这自然是留学生报刊对学生社会的自我张扬,但也反映出当时其对学生参与变革的热切期待。然而,革命报刊却很少关注下层民众的读报问题。既便是辛亥革命前夕,中国学生也仅为三百万人左右,对于有四亿人口的中国而言,仅仅强调学生社会的读报需求,无论如何也难以解决”阅报人少“的难题。尽管在清末的最后十年中,报刊数量有快速的增长,但是整体的发行量和阅读率并不高,下层社会的读报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 二、劝民读报与报刊大众化进程 维新之后,随着各类报刊的快速增长,报刊之间的竞争也日趋邀烈。尽管政论性报刊主要以士绅和学生为阅读对象,但从总体上看,这两类读者的数量在人口中所占比例仍然很低。关于读报的好处,《申报》、《新闻报》、《大公报》、《顺天时报》等报刊都多坎刊登专文加以论证,还借读者来信栏目加以推广。有评论认为报纸“凡地球各国所有守旧之弊,维新之资,无一不载。”对于读者而言,“阅之积久而豁然贯通,则化愚顽为明智,进贫弱以富强。”然而,此类宣扬,对于无法接触报纸的人而言,毫无影响,关于读报人过少的问题,清末一些报刊在开办之初便深为痛惜,如《直隶白话报》就指出:“我国的人民会看报的也不过千人中一两个罢了,并且我们中国人就会认字,也未必会看报。”广东的《潮声》认为本地的阅报状况更为糟糕,就潮州而言,“着有五六千人,正有一人买报纸去。”而对白话文运动极为热衷的彭翼仲,则在1904年开办《京话日报》时,对北京阅报的状况进行了全面梳理,他说: 近几年来,中国所出版的报,大约有百余种。不算月报,单算日报,就是三四十种,但都在南几省和南洋各岛,邮政局寄来,很不容易。在京寄卖的这几种,如上海的《中外日报》、《新闻报》、《申报》、《时报》,天津《大公报》、《日日新闻》报,和本京的《顺天时报》,统共算起来,也到不了十种。并且各种报的销数,均平扯算,也过不了两千张。论北京城的人,至少也有一百万,一百人有一个人看,也应该销一万张,为什么连二千张都错不了呢? 彭翼仲对北京报纸销量现状的评价和质疑是较为深刻的,尽管庚子事变后清廷推行新政,但北京却缺乏有全国影响的报刊,且北京的达官贵绅也很少有人读报。汪康年在回忆中提到,“都中之报,有日诟一贵人,而贵人乃未知者,盖贵人初不看报,亦无瑕看报。”此类不看报的贵人在当时并非个案。北京的情况如此,其他北方省份可想而知。对于报纸阅读率偏低的问题.,一些报刊进行了深入分析。.如《安徽俗话报》认为,现在所出的报,大半多是文言,白话的简直是没有几种。咳,下流社会,没有受个教育,怎样能够读得懂呢?又如《半星期报》认为,中流以下社会不读报的困难有两点: 一则手作劳动,月得无几,俯仰衣食无不赖之。值此艰难时代,救死不赡,则阅报之费似无所出,其难一;一则中流以下,识字能解文义者,实鲜其人。虽有人日送千百份报纸来,亦多得些盖瓮物。如俗语所谓盲佬挽灯笼无异,其难二。 可见,读不懂报与买不起报制约报刊大众化的两大根本原因。对此,彭翼仲也持类似看法,他认为报纸销路不广的原因,第一是各报的文理太深,字眼儿浅的看不了;第二是价钱太大,度日艰难的人买不起。显然,那些为生计发愁的下层民众没有消费意愿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一些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家庭不购买报纸,就与他们的见识和消费观念有关。《觉民》对此现象进行了评析: 独怪小康之家,终年香火之费若千金,卜筮之费若干金,延方士、占风水、卜家宅之费若干金。不宁唯是甚,且延僧道诵经礼忏、修筑庙宇则有钱,建蘸则有钱,应僧道之募则有钱。其下焉者,则车马之费一挥数金,秦楼楚馆一挥数十金,种种荒谬,更仆难数。要旨,挥霍坦然,毫不吝啬,........甚至均新书新报亦曰无钱。.......以其终年俘费十分之一二而购阅新书新报,则不知可购几许种。 论者认为当时的小康之家不愿购阅报纸,是在消费观念上出现了严重的错位。在论者看来,报纸“能通上下之隐情,传内地之动静”,“又能为研究新学之母.”。体现了新闻性,学术性的有机结合,对于民众而言,‘“苟平日不留意世务,安能建大业于世界耶?”从这个层面上看,“劝民读报”必须解决民众思想认识上的遍颇。因此要让民众高度重视报刊的价值,促使他们自愿购买报刊。 而下层社会购阅报刊,则能开文明之风气,1905年,《时事画报》对广东西樵河清堡农民的读报活动加以专门报道,其文云: 近数日,有潘保波等,在乡演说阅报纸之益。闻者皆激动热血,各有感情。有数农夫尤为感发,奋然兴起,相与签银购省港各报,籍以熟悉时事,一豁眼帘。晚上则有胡君东曹,为之讲解,合群领益。一时风气为之丕变。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要当各尽义务,出而宏济时艰。彼虽农夫,乃能抱爱国保种之热诚,爱阅报纸,则将来智育德育之进步,何可限量。伟哉!河清农夫之特色。 这篇报道对河清堡农民的读报活动大加颂扬,从爱国保种、德育智育的高度关注下层社会的读报问题。显然,作者认为,在农村地区,有人演说报纸,开启读报之风极为重要。而农民如果受到感染,自然会竞相购阅,从而起到开通民智、转变民风的作用。因此,下层社会的购报读报问题,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诚如《半星期报》所言:“以为中流以下之诸君,......其家居则有食熟烟钱,有祀木偶之香烛钱,此无益之耗费也。其在外则有码祭费,有饮茶钱,有店用下栏钱,此工值外之余款也。若节其三分之一,以钱婴蓄之,均足以阅报一份而有余。”也就是说,对于下层社会而言,只要转变消费习惯,购阅一份报纸都不是问题。但从供给者的角度看,缺乏适应下层社会阅读的内容,则是阻碍报刊发行的重要原因。从消费者的角度考虑,如果下层民众识字率太低,无法阅读,则既便有报纸亦如同盲聋者。因此,对于清末的报界精英而言,他们如果想要报纸为下层社会所欢迎,就必须降低姿态,从内容、文字和风格上进行转换,以文字浅显、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的方式吸引低端读者的阅读需求。这是清末报刊走向通俗化的必然要求。 报刊的通俗化还需要报界的自律和改革,针对当时报馆之间的恶性竞争,《新闻报》就呼吁要进行报体改良,要求新闻界务必团结一致,“大小报皆不必相互攻抵”,报刊要“敦品立行,志趣远大”。而《商务日报》则提出报人之间要“通力合作,除诸弊端,以求民智之开。”另外,《新闻报》还建议当局“减轻邮资,以畅其销场。”要尽力推广销路,使民众多阅报刊。并指出“中国今日多一阅报之人,中国即多一开通之士。”可见,做大做强报业,力求通达下层社会,已成为许多报馆和报人的共识。 三、白话报刊与下层民众的启蒙境遇 尽管精英阶层对办报呼声甚高,且在维新时期形成了政论报刊发展的一个高峰。但是,清末下层社会报刊阅读率偏低的现象仍然较为普遍。如何让初识文字的民众有机会、有兴趣阅读报刊,是整个社会面临的一个时代命题。一些论者认为“五四运动”是中国启蒙运动的标志,而对甲午以来社会启蒙问题避而不谈,这显然不符合历史的原貌。值得注意的是,甲午之后中国社会的变革,虽然由于戊戌变法的失败而有较大阻滞,但是,庚子事变后,清廷对教育革新已较为重视,在知识界学习西学和新学的同时,如何让下层社会通过读书看报适应变革的需要,不仅是官方面临的问题,更是挽救危亡的知识精英们所忧虑的大事。有论者认为:白话报者,文明普及之本也。白话报推行既广,则中国文明之进步固可推矣。因此,下层社会的读报是“开民智”、“墉文明”的重要途径,如何让报纸易看、易懂,已上升到与救国救民和社会启蒙的高度。如浙江衢州的毛云雕、余天民、张热夫等三人创办白话报,就是鉴于“衙州自停试之后,风气益加闭塞,读书者聊聊无几。”为了让更多的孤寒之士有书报可读,三人筹款创办白话报,“以期开通民智。”由此可见,清末白话报刊的发展是与一系列启蒙和变革运动相互呼应的。正如《通学报》的一则评论所言:盖下流社会占全国之多数,而听其聋焉、瞽焉,茫然于世界之大势。惟非政府之咎,抑亦士大夫之责也。……所谓开通下流社会之报纸,急宜广出,而不可一日缓也。 《通学报》的这则评论发表于1960年,这说明当时白话报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普及,有论者认为清末十余年间,白话报刊的总数在270种以上。白话报刊的总数占到清末报刊总量的四分之一左右。但许多白话报刊是1906年之后创办的,且当时一些白话报刊多半存续不长,有些白话报甚至在出版数期之后就因经费不足而杳无音讯了。但是,白话报刊作为一种新的传媒形态,与当时的“文言文”报刊有着明显不同的阅读差异。它以“大白话”的形式向下层民众传播新知识、新思想,从而让读者有机会了解现代文明,改变愚昧落后的境况。 早在维新时期,一些仁人志士便开办白话报刊,意在开启民智,推动维新。如吴稚晖等人在1898年创设的《无锡白话报》,该报希图以无锡为起点,将白话文运动推向全国,认为“以后做白话的越出越多,可以做到中国四万万人,个个有见识有学问,白话的功劳,比文理极好的书还大,这都是天下人的福气。”尽管白话文运动由于戊戌变法的失败而受到阻碍。但庚子事变后,知识界对开民智的要求更为迫切,“推广各种白话报”也成为舆论关注的重要议题。而如何让下层社会读报,则成为白话报刊立足于报界的重要基础。1901年出版的《京话报》宣称以通俗的“京话”写出来,将京外的新闻、外洋的时事,各国的风土人情,一一的编成白话,令人容易懂得,极有趣味。该报的章程更是明确表达了对下层社会读者的关注:“务使稍能识字之人,皆不难到口成诵,且极有趣味,以期引人入胜,而劝化感格于无形之中,庶于世道人心不无小有裨益。”1902年,梁济因为“深痛国人之愚昧无知,决然以开民智为急。”大力支持好友彭翼仲创办《启蒙画报》,该报主要“给十岁上下的儿童阅看的,对许多发蒙期的儿童阅读有着较大的影响。1904年,彭翼仲创办的另外一份《京话日报))则以社会一般人为对象,而不是写给“上流社会”看的。彭翼仲在该报开创之初,便期待“借这报纸,开通内地的风气,叫人人都知道天下的大势。”尽量让更多人能够读懂,是白话报刊“开民智”的前提。对于有志于进行文化普及的报人而言,“但愿人人都能看报,做报的赔钱折工夫,也是甘心。”通俗易懂、劝民化俗、有趣耐读是白话报的基本风格,也是其吸纳下层社会的重要策略。 为了表明白话报刊并不是自说自话,编者就必须以各种方式证明看此类报刊的诸多好处。《京话日报》从第二号开始,连续七天刊登有关看报的益处。该报首先介绍报纸对于国民阅读的重要性,用外国看报的习惯,来说明看报是“一件日用必需的物件,也象鸦片有瘾似的。”因此,坚持经常看报,“不但于个人有益,并且于国家有益,并且于国家政务,更大大的有益。”至于看报有那些具体的好处,《京话日报》从几个方面加以阐述,由于要以大白话吸引读者,该报对于读者读报的经济利益特别关注,提出看报可以发财。不仅如此,由于看报可以了解物价信息,所以“什么货什么价钱,是那(哪)一家最好,报上都说得仔细,就不至受人的哄骗。”而读报对于日常生活和精神层面的影响,《京话日报》也有专文进行阐述,认为“看报可以去病”而且,由于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所以,对于读者而言,看报可以代游历。因此,从增长见闻的角度上,看报比读书有用,因为看报可知天下事,了解世界的变局,久而久之,“种种骄傲自大的心,自然的没有了。”《京话日报》对看报种种好处的罗列,在功用的层面为读者提供了诸多的想象,该报面向下层社会的“现身说法”,展示了白话报刊的实用主义特征。 尽管《京话报》企图通过推广京话,达到“遍中国的人都能够言语相通,同心一意。”的目的。但是所谓的白话,却与方言与地域文化有着直接的关联。既便是后来影响很大的《京话日报》,其发行范围主要集中在北京和东北地区。从总体上看,清末十年的大多数白话报刊,在“劝民读报”的立场上都基于地方社会考虑,这在南方各省的白话报刊中表现尤为明显。由于各地方言不同,地方性的白话报刊发行对象主要是本地的读者。这种以“地界”为中心的传播方式,与白话报融入地方文化相关。如《安徽白话报》在开办之初,就将安徽人作为传播对象。其开篇便指出:“第一是要把各处的事情,说给我们安徽人听听,免得大家蒙在鼓里。第二是要把各项浅近的学问,用通行的俗话演出来,好叫我们安徽人,无钱多读书的,看了这俗话报,也可长点见识。”显然,其目的是通过强化“我们安徽人”的观念,以建构安徽人的“俗话报”。《福建白话报》也有类似的办报理念,其宗旨是“专门开通福建儿童、妇女及农工商兵等人的智识。”广东的《潮声报》则以潮州地区为主要发行范围,“欲使俺潮州个人,看久就会开通,有志气、有本领。” 对于白话报立足于本地社会,构建地方媒介形象,《吴郡白话报》在其办报宗旨中有着较为深入的讨论,并指出其中二个基本理由: 一个是我们做报的大半是苏州人,即使有一两个是外省人,也不过原籍是他省,生长却是在苏州。一切事情,总比他省熟悉一点儿,做出来的东西,在苏州却是切中时弊,在他省未免有不切的地方。一个是从前出的白话报,是那一省做的就题那一省的名字,有如杭州白话报之类,虽是里头做的东西,总不外乎开通人的知识,无论那一省人都可看报。然而因为题出了省名,就有多少人,以为这报既然题这省名,必然是专指这省说的,看了无益,大家就不买来看了。岂不是不题这吴郡二字,苏州人永世想不到买来看了么。所以这白话报题名吴郡白话报。 可见,这份立足于苏州的白话报,就是要从本地的实际出发,为本地读者提供具有地域特色的新闻和论说,让普通民众达到广见闻、增智识、正风气的目的。与之相似的是《湖州白话报》,此报由湖州公社创办,该团体以“湖州地方自治界为限”,明确表明其服务地方的宗旨“《湖州白话报》月出两期,以为促进文明之先声”。此类“大白话”己经融入了地方文化的因素,让当地民众体会到“我们的报纸”的文化概念,通过在下层社会的广泛传播而构建“阅读共同体”。 白话报刊在“和群”的同时,也注意分众传播。在下层社会中,农工商都有一定的比例,白话报刊设法为各类人群提供相适应的内容,满足下层读者的多元需求,使他们阅报后有所收获。 《京话报》将看白话报与变法自强结合起来,指出各阶层都会从中获益:“白话书不但于念书人有益,就是种地的农夫,手艺的工人,做买卖的商家,向来不能识文断字,若是有了这种白话的书,人人都能写能看,将各行的事业,整顿起来,十年之后,中国自然就可以渐渐地富了。”而且,该报还借山西巡抚岑春煊之口,夸张“京话白话报,无论什么人都容易懂得,要是有人能够买这种报,当着善书似的去送人,对国计民生都有益处。”白话报刊将各行业的人都视为受众对象,就是要期待报刊能够在下层社会中引起关注,让读者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如《安徽俗话报》就对各类人群读报的好处进行了详细描述: 读书的人看了,可以长多少见识,而且本省外省本国外国的事体,没有一样不知道,这是算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教书的人看了,也可以学些教书的巧妙法子;种田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年成好歹;做手艺的看了,也可以学些新鲜手艺;做生意的看了,也可以晓得各处的行情;做官的看了,也可以明白各地的利弊;当兵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的虚实;女人孩子们看了,也可以多认些字,学点文法,还看些有趣的小说,学些好听的歌儿。 其言下之意,对于所有能识字的人而言,读白话报都能从中获得自己所需的养料。但是,报刊自身的宣传是否获得实效却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何人读报、读了有何好处,自然是读者关注的话题。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一些白话报刊往往利用“读者来稿”进行现身说法。如《京话日报》就多次刊登读者来信,畅谈读报的诸多好处,有位叫袁豹岑的读者在来信中指出:“合国的民气相通,非看报别无妙法,不喜欢看报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时局的,这样的人很多,所以中国败坏到如此。”作者将看报与国运结合起来,显然要劝导民众注意留心报刊。一位初识文字的读者写信给《京话报》,被自称赵文府的人修改后发表,作者陈述自己原来是一个糊涂人,“自从看了《中华报》、《京话日报》以来,如梦初醒的一般。” 办报者用此类“例证”来劝民读报,目的是激发下层民众的阅读热情。正如《直隶白话报》的一篇《祝辞》所言:这做报总是要替那看报的人用心,拿他的心装入我的心,然后再拿我的心去化他的心。黑白分明,是非嘹亮,不愁世人不懂。懂了浅的,自然不愁深的了。用浅近的文字,通俗的说理,去感化那些下层社会的读者,是白话报刊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标。梁漱溟在总结《京话日报》的成功经验时说:“以办报发起和推进社会运动,又还转以社会运动发展报纸;把办报与搞社会运动结合起来而互相推进。”白话报刊与社会启蒙运动的相互结合,对清末阅报风气的改变有着一定的影响。 然而,这些热心于文化普及与大众启蒙的白话报人,尽管己经将读报门槛大大降低,但从实际效果看,并没有达到他们预想的目标。大部分的农村民众仍然是文盲,对报纸的需求很少。虽然白话文文字浅近,“并没有甚么难解的文章,只要读了两年书,认了几百字,就可以一口气念下去了。”但是,文盲仍然无法直接接受白话报刊的启蒙。尽管《京话日报》在开办一年之后,宣称“己销到七千来张。”但从总体上看,报刊的订阅率还非常低。以辛亥革命前的北京为例,一项对于325个家庭1217人的统计调查显示,报纸订户约占接受调查家庭的26%,即订阅报纸的家庭有86个。这些家庭实际上都是高收入家庭,家庭成员接受教育的机会较多,识字率大约为75%,远高于一般家庭20%的比例。调查中还有3个家庭同时订阅了两份报纸,按人均算,7%-10%的识字人是报刊读者。这些调查的统计未必未必准确,但大体上可以反映当时北京的报刊阅读态势。北京城尚且如此,一些穷乡僻壤就更难有报刊传阅了。 因此,尽管白话报刊坚持“为中人以下说法则”,但实际上下层民众却很难有机会阅读。一些白话报的读者中,上等社会的人并不少,如《京话日报》的读者就有不少上等社会的人。这与白话报刊进行下层社会启蒙的初衷有着一定的差距。从阅读的层面上,报纸的普及与民智的开发是双向互动的。清末新式学校和学生数量虽然增长较快,但学校大部分立足于城镇社会,尤其是一些私立学校收费颇高,降低了劳苦大众的入学机会。传统的书院、官学和义塾所提供免费教育却逐步减少,这就使教育不公的问题显得较为突出。尤其是在废除科举之后,读书人不断地汇聚在城镇社会,城乡之间的“知识沟”不断扩大。尽管白话报刊宣称要为“做工的、务工的和做买卖的人”服务,但从消费的角度上,穷苦大众既便可以节衣缩食购买报纸,但他们对白话报刊的消费意愿却并不高。也就是说,对于穷苦大众而言,在他们的必需品没有得到很好的满足之前,在物质生活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之前,读报纸仍然被视为一种高级的精神消费,是一种对他们的生活并无实际价值的奢侈性消费。因此,我们一方面肯定清末白话报刊在下层社会启蒙过程中所作出的贡献,但从清末社会的现状看,它的实际启蒙效果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释放。在白话报刊启蒙价值与读者阅读量之间,仍然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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